唐筱歌电影的片场在C市城郊的一座影视基地中,距离市区大约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拍完男主角的最后一条戏,整部电影除了一些配角的补拍镜头之外基本上已经快要杀青了。唐筱歌本就难掩的兴奋感,在今天见到林温温之后更加雀跃。
他看着趴在房车桌板上沉睡的林温温,不舍得挪开目光,平时很少有机会能这么安静的看着她,所以在化妆师催促唐筱歌去卸妆的时候,他极为不耐烦的拒绝了。
“你们收工吧,等下我自己搞定。”随即,工作人员,包括唐筱歌拍戏的生活助理,都在他的催促下,离开了片场。
人群渐渐散去,越来越安静的房车里只剩下了林温温的呼吸声,和唐筱歌的心跳声,它们彼此起承转合的相互缠绕着。
林温温一直睡着,唐筱歌就一直看着。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比印象中更加好看,她的面容精致的无可挑剔,皮肤滑嫩白皙,几乎宛若新生的婴儿。
纤长又细密的睫毛,垂落着,根根分明。淡红色的嘴唇,未施脂粉的样子,更加清丽脱俗起来。
他的手扬起又落下,指尖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可最后还是被理智阻拦了下来。
“我在干什么。”他这样问自己。
这部电影,唐筱歌本就没有兴趣,若是按以前的脾气,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签了合约,然后乖乖在这荒芜的片场待上这么久。
可自从,他开始模糊自己对林温温感觉之后,竟然莫名的恐慌起来,陆景深在海边度假酒店宴会厅上的质问,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灼烧般的疼痛感,散便全身。
于是,他还是逃跑了,躲在距离云城九百多公里外的电影片场,每天行尸
走肉的扮演着别人的人生,陌生的台词,像是芯片般嵌入他的记忆。
甚至有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天赋这回事,就注定了唐筱歌是吃这行饭的人,无论他的心在哪,睡着还是醒着,走着还是停着,收起了脾气的他,都能时刻按照导演的要求,淋漓尽致的演绎出,看似真挚的情感。
可最后一场戏,林温温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之于他而言,越来越耀目的存在,熠熠生辉。
所以,一直发挥良好的他,在最后一场戏里,频频NG,状况百出,他的心乱做一团,已经分不清的兴奋或是期待,还是害怕以及逃避,通通交织在一起,打成了死结。
直到有些熬不住的林温温疲惫的上了房车之后,唐筱歌的心才渐渐安定一点,他强压着自己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拍完了最后一条。
而此刻,对于开车有着创伤恐惧的唐筱歌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抱起了林温温,把她放到了后座,然后自己毫不犹豫的坐上了驾驶室的位置。
他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开始不断的冒出细密的汗珠,直到汇聚起来,从脸颊滑落。
天气转冷,可他却开始汗如雨下。
死死咬住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呼吸也开始拼命的催促起他,开车啊,开车啊……终于,几秒钟的时间,唐筱歌咬着牙,拼命忍住内心不断翻涌而起的恐惧感,关于自己父亲的过往像是飓风中破裂的玻璃碎片,恶狠狠的划伤了他的心脏。
尽管如此,看着后座上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的林温温,唐筱歌还是毅然决然的启动了车子,踩下了油门。
那些你以为自己即便是死都无法去做的事情,在你真正触碰到它的那一刻,无论
是多么恐怖的心魔,都会随之溃败,表象的惧怕远远不及内心的顽强那样,坚不可摧。
唐筱歌拼命的祈祷着,没有任何信仰的他,胡乱的搬出了种种神化的偶像,在心里默默求了个遍。
只要林温温不出事,以后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甚至是无条件的服从。
无论怎么逃避都好,回头看到正应声倒下的林温温的时候,一切情绪都现了原形。
他疯狂的跑过去,还是来不及接住已经晕了过去的林温温,她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毫无知觉的重量突如其来的,激荡起一片尘土。
在已经空荡了的片场,回响起了一声巨鸣,经久不息。
已经入了夜的城郊,路上几乎看不见过往的车辆,唐筱歌一直拼命的踩着油门,在前往C市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的路上,疯狂的前行着。
他的创伤记忆在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突然发作,早就考了驾照的他,在平日的驾驶过程中一直稳稳当当,即便父亲死亡的事情他清楚的知道原因,但已经过了几十年的事情,早就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情绪了。
直到夏至的一天里,喝了酒的唐筱歌坐在朋友车上的副驾驶位置,车里放着夜店通常会用的曲子,十分喧闹,所有人头昏脑涨再加上兴奋使然,导致车子在飞速狂飙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差点撞上迎面驶来的大货车。
还好开车的朋友没有喝酒,只是因为胡闹着所以没有集中注意力,他在即将撞上的时候紧急的踩了刹车,车子由于急停,导致失控,开始原地打滑转圈,最终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带,才停了下来。
当时的唐筱歌和几个朋友都吓坏了,没有系安全带的他由于惯性作用,整个人弹出去,额头撞在了
风挡玻璃上。
轻微的脑震荡加上酒精的作用之下,使当时正在等待救援的唐筱歌,头脑开始撕裂般的疼痛,不可遏制的恐惧感像是毒蛇一样,游走在他的身上,直击心脏正中。
父亲遇难时候的片段无比清晰的重影在了他的脑海里,几乎细致到了父亲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声呼吸,甚至是临终前痛苦的呻吟,都格外明显的被放大。
那一瞬间,他的人格像是与十几年前坐在父亲副驾驶的自己完全跨越时空般的替换了,那种感觉清楚的如同父亲刚刚死在自己面前,而且完全是因为救了自己,才会遇难。
他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下了车胡乱的冲向马路,如果不是坐在后座的朋友及时拦住了他,可能会发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纠缠中,唐筱歌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自己正在医院急诊室里面输液,原因并不是那场并不严重的车祸,也不是撞到了头发生了事故,而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继发性昏厥。
等唐筱歌完全康复的出了院,就再也没办法开车了,只要一坐到驾驶室里面,整个人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浑身冒冷汗,甚至失去知觉。
一直到这么多年,他努力配合治疗,调节情绪,却也只能勉强坐在车的后座,依然没办法摸方向盘。
如果不是今天林温温突然面无血色的晕倒,唐筱歌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开车,并且在克服了极大的恐慌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路安全的开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抱着林温温,不顾一切的冲向了急诊室,他大声求救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间医院。
夜晚本就没什么人的大楼里面,通通都回荡着唐筱歌的声音,他不知道林温温到底怎么了,只是
她的面色看上去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雪,冰冷又苍白。
唐筱歌抱着她的时候,紧张到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林温温的心跳了。
“医生,有没有医生啊,有人晕倒了,快来人啊!”唐筱歌语无伦次的一直叫喊着,急诊室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瞬间就冲出来六七个护士和医生,团团把他围了起来。
护士们帮忙吧林温温抬上了病床,急切的推进了急救室。
唐筱歌慌忙中,扯住了其中一个医生的袖子,几乎是用着哀求的语气,“医生,拜托你救救她,她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了,你一定要救救她,医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责的。倒是这位先生,你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你的脸……”医生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着。
这时候唐筱歌才想起,自己脸上的特效妆还没有卸掉,他还哪顾得上这些了,只是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没事的。医生,你一定要把那个女孩救活,拜托了……”医生皱着眉看了看唐筱歌,既然当事人没说什么,他也没再执意劝他,于是答应着,转身进了急诊室。
唐筱歌瘫坐在医院走廊的地上,直到这一刻,他确定了林温温正在抢救,而他除了等待再也做不了什么的时候,原本坚固顽强的意志才如同虚设的城墙般轰然倒塌。
他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下了,不顾旁人眼光的直接坐到了走廊冰冷的砖地上。
想起刚刚那么惊人心魄的一幕,他还心有余悸,一切依然不真实的发生着。
那么多年都无法克服的心里疾病,在这样的危机关头,突然爆炸,到底是就此直接痊愈了,还是有更大的隐患,没人知道。
至少在这一刻唐筱歌的心里,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