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灭门那天的大火烧了很久,钱文远一直坐在钱府门前,沉默听着在结界内被活活烧死之人的诅咒怒骂,有许多次火舌都要烧到他身上。
“你决定好了?”白柾长老一脸纠结的看着我,像是十分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愿意拜他这个灭门仇人为师。
也是,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和他的女儿有过交集,甚至愿意为了她背弃自己的家族。
我对此……也不甚清楚。
我并不是钱铎的亲生子,若是按照血缘关系排辈分的话,我还得唤他一句叔父。
钱府在钱铎那一辈,家中有两位少爷,大少爷钱不拘,小少爷钱铎,年少之际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直到钱不拘娶了苗家千金为妻。
钱不拘新婚不过五日,便死于邪祟作恶,在那之后,钱府小少爷逼死生父,强娶兄长之妻。
我五岁生辰当日,母亲悬梁自尽了,那日她笑着说要给我裁新衣,将我迷昏在地,她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火,原本是打算把我一起烧死的。
可是我却顽强的活了下来。
钱铎倒是在母亲死后消沉了一段时日,不过很快便买了许多美人入府,日夜笙歌,也慢慢从低迷情绪中走了出来。
而我嘛,从原来的不受宠变为了众人皆可欺——我住在柴房里,每日和府中奴仆干着低贱的活。
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是,他们有月银、有每日两顿的吃食,我没有月银,要想活下去还得学会眼尖脚滑地从厨房里偷吃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
十二岁的时候,我难得偷吃被府中的丁厨子逮住,他追着我跑了好几里地,最后把我一脚踹进千灯镇那条迎来送往的运河里。
冬日,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住整座镇子,运河没有结冰,却依旧冷得刺骨,我是真的命硬,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只穿了一件单衣的缘故,我自己一个人从运河里爬上岸了。
但是整个人冷得直发抖,蜷缩在运河旁的一棵大树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熬过冬天。
白姑娘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那时应该只有八九岁,穿着暖和的棉袄,还戴着一顶小棉帽,玉雪可爱得像我许久没尝过的糯米团。
她把她的大氅给了我,火红的颜色,很厚实,像极了千灯镇家家户户都挂上的镶金坠玉大红宫灯。
“我冷的时候,吃下这个就好了。”她塞给了我一个剥好了皮的烤红薯,两只眼睛像是西域特产的紫葡萄,扑闪扑闪的盯着我,“我都剥好了,你把它吃完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啦!”
我还记得那种味道,很甜,很软,带着汹涌的热意。
她还说要让她爹爹把我带回宗门,教授我法术,不过我那时候逃了,趁着她去找白长老的时候,没有听从她那句“不要乱跑”,逃回了钱府的那间阴暗的柴房。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钱铎一直无所出,明明正值壮年,却大有日薄西山之势。
不过这对当时的我是一件好事。
我开始在钱府一步步的往上爬。
最后成了被媒人踏破门槛的钱府大少爷。
只是,如果当时我乖乖的跟着白姑娘回家,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既然你决心要拜我为师,阿茶的魂魄也是你帮忙聚齐的,我自然会对你倾囊相授。”
只是这世间所有事,都没有“如果”。
我听见自己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身后的那团黑雾,在我敬完茶后,消散无踪。
屋外,是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