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见她睡眼迷蒙,并非平日端庄娴雅的姿态,倒是十分新奇,不过风过渐冷,还是道:“睡在这儿,当心着凉了。”
长衡闭了闭眼,只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她见了弘历,心里更加憋闷,不想看他。
“这又是怎么了?”弘历纳闷,“姑奶奶,我可未曾惹你,是谁给你气受了?”
天地良心,他对这小表妹虽然时常逗弄一番,可近日过于忙碌,实在没腾出功夫。
长衡听出他言下之意,又睁眼瞪他一眼,也没睡意了,便也站了起来。
“你怎的来了?近日好登门吗?”
乾隆大丧与除夕将近,今岁便免了除夕大宴,四阿哥也不好随意与臣子跑动过密,是以倒是有一段时日不曾来此了。
“无妨。” 弘历让她不必忧心,想到今日养心殿中的那番情景,不由得一叹。
长衡看出他有些心绪不宁,便也没顾上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气,峨眉微蹙,担忧道:“怎么了?”
弘历也坐在她身侧,靠着美人靠,露出了些疲惫的模样。
皇家之中,哪有稚童。弘历四岁时看着亲母在府中勉力周全的模样,便懂得了这个道理。
一步一步,一路一路,行至如今。
长衡身为富察府的唯一女儿,自幼便被母亲带在身边教养。又出入过宫门,很是见识过一些蜜口腹剑、手段高绝的事儿,心智成熟的也远超同岁的格格千金。
许是因此,两人也会志趣相投,说话也能说到一处去。
此事关于皇家,弘历并不好说,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也学长衡之前的模样坐了下来,伏在美人靠上,紧绷之情在此时才微微松弛下来,一身疲惫后知后觉的爬满了身躯。
长衡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弘历不愿说,她便也不再问。
两人一坐一立,倒是将之前的位置颠倒了。
“前日马齐家表姐入宫,说钮祜禄娘娘年后虽受了风寒,不过如今已大好了,你也不必挂念了。”
如今皇帝登基,未册后宫,是以仍由姓氏称呼。嫡福晋膝下无子,却必然稳居后位,此时身为府上的子嗣,是绝不好与生母过于亲近的。
此事倒也不是长衡特意探听的,只是听说了关于此事的消息,便记下来知会他一声。
“嗯,多谢表妹。”
弘历面色平和,也阖上眼眸,状似假寐,但听着长衡的话,从鼻子里哼出几声,勉强凑成个句子。
见他这副懒散样子,长衡顿感无语,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可到底心里还是明白,他如现在这般什么都不想,只吹风、观景,没有学业、没有压抑、没有谋算的时光,十分难得。
她将身上的披风完璧归赵,为他挡了挡风。又从旁拾起那把团扇,细嫩白皙的手指握着深红色的扇柄,日光之下,散发着莹莹的光。
她将团扇挡在弘历的前方,为他略微挡了挡刺目的日光。
乌拉那拉氏安然地靠在炕几上饮茶,侧福晋年氏、李氏、格格钮祜禄氏、耿氏、宋氏,便都陪着坐在下首陪着。
“皇上登基后,便设立上书房,可见对子嗣学业之看重。” 乌拉那拉氏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弘时在何处啊?”
李氏面色一顿,随即笑道:“看这日头,想来如今正在随叔伯们学习骑射。”
乌拉那拉氏一叹,撂下茶盏:“咱们府中,唯弘时是最年长的阿哥,皇上待其自然期许无数。你是弘时生母,旁人的教导,总比不上生母的规劝。”
这话里便有些带刺,李氏垂首道:“福晋恕罪,弘时顽劣,多是身边那起子不学好的近侍诱哄。此番还要请福晋怜惜弘时,助他一臂之力,回转正路。”
乌拉那拉氏哼笑了一声,倒是打的好盘算。刽子手由她做,好儿子倒是自己收去了!
“弘时身边的近侍曾也是康熙爷赐下,如今先帝驾崩不久,李妹妹便有打算了?”
这话只差指着李氏鼻子骂她悖逆,李氏从凳上滑落在地,跪地请罪道:“妾绝无此意,妾口无遮拦,还望福晋恕罪。”
她跪下了,除了年侧福晋,其余几位格格也都垂眸不语,极力缩小自身的存在。
“弘昼如今也十二岁了,开蒙也已数年了,”乌拉那拉氏又将耿氏提溜出来,道:“难得仍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是看着便让人欢喜。”
她这话明褒暗贬,众人都听出她话外之音,耿氏强笑道:“弘昼顽劣,如今上书房众位大人教导,想来必有所长进,不辜负皇上及福晋厚爱。”
乌拉那拉氏叹了一声,瞧着李氏仍跪地不起,说道:“府中后院女子,并非只有眼前的姐妹几个,在我跟前儿,却只有这几个可坐的位置。”
她扬了扬下颚,说:“诸位在府中也都是很有些身份体面的,如今仰仗着爷,日后待册封过后,那更非同寻常。”
“可再如何,我们始终只是后院女子、后宫妇人,若有一时得势,拿捏不住分寸,给爷添累的,” 她话锋一利,训斥道:“我这儿便再容不下!”
众人起身行礼,口中称是。
“倒是弘历,向来出色,行事也妥帖,倒枉费先帝与爷的栽培。” 乌拉那拉氏说道:“钮祜禄格格,果真是有福之人。”
钮祜禄氏一笑,道:“弘历出色,妾身可半点不敢居功。若非先帝爷与皇上、福晋爱重,凭妾身这大字不识的破墨袋子,只怕气得师傅都不必教他,只来教妾身了!”
众人笑了几声,倒是缓和些之前的冷凝。
乌拉那拉氏收了厉色,倒仍是一派平和:“诸位都坐吧。”
待众人落座,年氏才出声说道:“诸位姐妹都是有福之人。”
初春时节,她却仍披着裘披,时不时低声咳上几声。
她本就生的杏眼红唇,双眼如有泪珠坠坠,十足惹人怜惜呵护的样貌,加之她面色苍白,身姿薄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去了。
众人皆知她曾怀有皇九子福沛,只是恰逢先帝大丧,阖宫举哀,行三跪九叩之礼,加之年氏素来体弱,这一折腾,此胎便早发动了,而皇九子在胎月份不足,诞下便是个死胎。
年氏悲痛欲绝,身子更是一落千丈,众人见她这副模样,难免心生同情。
“年妹妹身子不适,便快去歇着,”乌拉那拉氏倒是很关切:“来人,请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