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里的血腥气比御史府要重上许多，沿途的囚牢里伸出无数双手叫屈喊冤，悲天哭地地想让人饶他们一命。
虽说甬道里每隔十米便插上火把提亮，但火光摇曳，仍旧挡不住阴森恐怖的气氛，好似踏进修罗炼狱。
靳淮见元念念怕得紧，他轻牵过她的手，掌心温热，像是将她重新带回了人间。
从甬道走到头，她见到了那人。
他双手被左右垂下的铁链吊起，宛若被长鞭抽打过，身上的囚服透出深浅交错的血渍。
听闻脚步声四起，引得他抬起了头，瞧见来人随即狂笑不止：“你竟没死？中了幻心散没死的人，你倒是第一个。”
他脸部从额前至下巴处有一道蜿蜒狰狞的疤，瞧得元念念心惊作呕。
“那是你功夫不到家，即使偷袭也无法奈我何。”靳淮瞧出她的不适，侧身挡在她身前，“我今日并非是来找你叙旧，我只想知晓是谁安排你在沧澜山伏击于我的？”
那人抬起头长叹一口气：“靳大人啊靳大人，你在京中树敌众多，想要你性命之人比比皆是，如今你来问我，难道不觉得好笑？”
靳淮朝他笑了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又如何？我行于日光下，何愁魑魅魍魉？”
“好个行于日光下，你不过就是当今圣上的一条走狗，如今只是念你有用罢了。”那人往地上呸了一声，一脸不屑地嗤笑，“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
此话一出，惊得衙役都赶忙低下了头，唯恐被怒气波及。
然而靳淮却不恼，用无比同情的语气感叹：“是啊。咱们都是当狗的人，我还有用，可是你却没用了。你是否在想，幕后之人会来营救你？”
他从靴中抽出匕首，一挥手便落在了那人身前的地砖上。
霎时间，拔地而起的牢笼将那柄匕首圈禁在内，他起身抽出衙役腰间的刀便朝那些铁栏杆招呼上去。
交碰瞬间，火花四起，然而该牢笼却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让我来猜猜，幕后之人是如何承诺于你的。”他抬手叫衙役收起机关，踱步上前打量着那人，“想来他定是承诺定会相救吧？可你知晓上一个被我抓进来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吗？”
“他被毒杀。幻心散算什么东西，黄泉落可曾听过？无色无味，却能叫你尝尽世间极痛，连张口喊疼都做不到。无人在意地来，无人在意地死去，这便是你们的结局。”
眼前人面上血色尽褪，嘴唇不停颤动，想来合该是知道这药。
他抽出地上的匕首，重新放回靴间，注视着那人的眼睛，温声问起：“我再问你一遍，幕后之人是谁？”
那人额前豆大的汗珠朝下滚落，他虽害怕却哽着脖子不愿答这话。
靳淮倒也不急，状似随口般问起：“你合该是有身怀六甲的妻子和一位六十岁的母亲，不为他们想想吗？”
他抬了手，衙役便引着人往里走。
望见被垂挂的男人，老母亲伏地而哭，一旁的妻子也跟着落泪，嘴里仍不忘为他求情。
那人神情动容，嘴唇嗡动却不发一言。
靳淮命衙役将人带走，重新开口说道：“若你身死，难不成你觉得她们会被放过？不会的，她们会被抹去在这世间留存的痕迹，碧落黄泉，你们只能在那处相见。”
“如今我再问你一遍，是否要同我合作？”
那人终是在靳淮面前垂头，引得铁链哗啦作响，“那人是安成县县令门下幕僚，杨远。还请靳大人救我家老小。”
“杨远？”
这人靳淮略有耳闻，然而却从未见过。
只听旁人提过几句，说他诡计多端，满脸皆是刻薄之相，同他相处甚是不快。
“是他。”那人陡然激动起来，“他塞给我一笔银钱，让我在沧澜山伏击于你，事成之后，他会将我一家老小接出京城。先前同他合作的兄弟皆赞他言而有信，这才使我听了他的话。”
靳淮紧盯着他的双眼，不知这话究竟听进去几分。
良久，才从他口中蹦出一句：“将他放下，好生照料。”
好似靳淮审案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暴戾嗜血，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守礼，元念念如此这般想着。
她被靳淮牵着手，看着火光在他脸上闪烁，只觉这一切不甚真实。
“你信他的话吗？”
靳淮垂眸摇头：“不信。他先前那般说话，如今态度却又如此恭敬，瞧他母亲妻子的眼神也毫无眷恋。他这种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倒是会识人断案。”
元念念感叹，随后又开口问道，“那咱们现在干嘛？”
“自当是请杨远，过府一叙。”
衙役即刻领命去办，这话落在元念念耳里却是不解。
“你不是不信吗？为何还要请他来？”
靳淮将她往前一拽，抬手挥开牢笼之中伸长的手，“不信不代表不问。既然他能供出杨远，就算这是一场戏，那这群人也得在我眼前唱完。”
在她眼中，靳淮鲜少露出如此狠厉的模样，现下倒是让她见识到了一些，诚然也并无不妥。
待她返回靳淮住所时，远远便能瞧见院中静置着一架秋千。
秋千为榫卯结构，只图个结实耐用。两端的细麻绳成捆垂下，紧握时不至于勒手。
她坐在上头，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不是说你会在院中练剑，不让我放秋千吗？怎么自己倒是装好了？”
靳淮在她身后助力，温声作答：“想来你会喜欢，故而便装了，日后你在御史府中也有个玩乐之所。”
她听得开心，自然也得打趣。
“那朝臣们少不得又要说你玩物丧志。”
“说了便说了，难不成我还能捂住他们的嘴？”
靳淮将她推到合适高度便松了手，安静地在一旁看，随即想到自己昏睡时的趣事。
“不过咱们念念倒是能将他们的嘴捂住，一言不合，直接上门去骂。既然如此，那谁能找我的不是？”
两人正调笑间，青竹行色匆匆地进来通报：“主子，永安王妃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