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念念脑中轰鸣声四起,薛沐方才说的话犹在耳边。
幻心散会将心底的恐惧无限放大。
而靳淮的恐惧来源于她会嫁给方叙白,可这明明都是前世发生之事,今生来看全是些无稽之谈。
一股难以置信之感从她的脚底升腾而起,她无法确信那些话究竟是否为靳淮的妄言。
曾经一些难以理解之事此刻也尽数说得通,心底的疑团正一寸寸解开。
两本怪异的话本,在佛前跪拜的男子,腕见的菩提串。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元念念,重生之人不只有她,还有靳淮。
她垂眼看着榻上恢复生气的靳淮,很想叫他睁开眼,好叫自己问上一问。
可这些疑问她也确然问不出口,心中犹如千百只蚂蚁在抓挠。
她忽而想起第一本话本中的内容,那名男子在佛前跪了十年,只为让佛祖护心上人来世无恙。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她一刻不停地离开御史府,只想快些再看看那本话本。
马车在长街上疾驰,居于其中的她心神摇晃,心下盘算起前世种种。
想得愈多便愈发头昏脑涨,一个不留神竟从主座上摔了下来。
惊得阿芙直问:“郡主没事吧?”
“无碍。”元念念稳了稳心神,开口催促起马夫来,“再快些。”
长公主府内无人,从廊下穿过只见几位婢女在修剪花枝,谈论起趣事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廊下奔跑,阿芙紧跟其后,两人的动静引得园中众人侧目,匆忙间跪地问安。
东苑里银雀扔在教小狗握手,它躺在地上露着肚皮耍赖,嘴里嘤嘤不停,眼中却透出一股聪明劲。
见人来了,忙往她裙摆下躲,嘴里衔着裙边不撒口。
“银雀,去找两本话本,封面的竹简雕刻着荷叶的那本,我即刻就要。”
银雀闻言并无二话,匆忙进屋里翻找,忙碌了好一阵子才从箱底翻出。
往前元念念听银雀读起,并未觉得不妥,只觉有些唏嘘。
如今这里头的人真真切切换成自己,倒又更添了许多神伤。
书中所述,自她故去后,收殓一事由男子全权包办,将她的衣冠葬于皇陵,将她的尸骨埋于沧澜山。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在万佛寺中长跪数年,以盼来生。
佛祖从不会叫人失望,至少对靳淮不能,这才有了来生。
她看完书中文字,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只因她一人耽误了靳淮一世。
银雀见此,忙取过绢帕替她拭泪:“郡主怎么了?可同我们讲讲,我们也好帮着出出主意。”
“银雀,我真的好傻。”
她扑倒在银雀怀里痛哭出声,“我平白误了人。”
银雀同她是打小的情分,看她哭得伤心也觉得十分难受:“郡主为何不问问那人的意见?兴许他不觉得耽误呢?”
可这话她问不出口,她缺了那份直面的勇气。
见此,银雀便不好强求,只问她:“那郡主可想再看看下册?”
元念念伸出手,却在触及的瞬间缩回,垂着脑袋也不言语。
银雀叹了口气,将竹简在她眼前展开。
今生过往,在苍劲有力的笔锋下尽数吐露,无一不是在诉说曾无法言语的心声。
这册竹简比上册要薄上许多,可仍旧能感知到那人在落笔时的向往。
竹简最后,只余了一排小字,它们并非是笔墨卷写,而是用小刀刻画。
卿卿莞尔,一见倾心,盼结良缘,生死不移。
前世今生,靳淮都只盼能与她有个好结局。
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这般好,可在靳淮心中她本就是这般好。
心中的巨石落了地,只要那人是靳淮,她便愿意去替他成愿。
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府内众人不明所以,然而却不敢妄议。
御史府的侍卫被撤走大半,医官坐在廊檐下时刻注意着炉火,青竹则用铡刀切着数不尽的药材。
房中的靳淮还在昏睡,口中全无先前的胡言。
“期间他有醒来过吗?”
“未曾。”
元念念不疑有他,老老实实搬来一条板凳同医官一起注视着炉火。
闲着无聊,她便问起往昔,事关靳淮的方方面面她全想知晓。
“你们是何时跟着阿淮的?”
青竹铡刀顿了顿,似在认真回想,等了片刻,他才说道:“约莫是十岁,主子在冰天雪地里给了我一件大氅和两钱银子。”
元念念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怎能记得不清?主子当时衣裳单薄却把袍子给了我,这叫人如何能忘?”
靳淮过得苦,仍旧见不得旁人可怜。
广施善心,广布善缘,这才有了一群忠心追随他之人,好似万事万物在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她走进房中将烛灯点亮,细细打量起靳淮的眉眼。
许是病态凸显,更添几分矜贵清冷,犹如画中谪仙般。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何地,靳淮都是好看的。
他的好看不在于皮相,更在于风骨。
美人即使皮相皆损,但风骨犹存,那他仍旧是美人。
她弯下腰轻抚过靳淮眉眼,期盼他不受幻心散所惑,期盼他能做个好梦。
从房中出来,她才重新问起往事:“你还知道阿淮的哪些趣事,皆可说与我听。”
“那可多着呢。”
青竹边滚着铡刀便说起,“主子爱赖床,每次上朝时总要抱怨一番,待到下朝回来时必定会再补个觉。他不爱听文臣说教,每次都会呛声,以致于主子在京中文臣口中的风评都不好。还爱听评书,若说书先生讲得不好,他便再也不会去那家店,京中的店被他跑了个全,独独留了那么一家。”
她正听得起劲,青竹的话音却顿了顿,“郡主快跟我来,我带您去个好去处。”
他带着元念念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偏房的密室,里头琳琅满目地挂着世间好刀以及数不清的画像。
每张都是她,或嬉笑,或生气,或怒骂,每张都画得传神至极。
她都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模样便刻在了靳淮的脑子里,提笔便能成画。
还不待她作声,青竹接着说起:“主子的桩桩件件何其多,只能待郡主自己去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