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一早,三娘一起来小荷便蹲下身子,把一对护膝给她紧紧绑在膝盖上,护膝的面儿是牛皮的,里面缝了好几层棉布,颇为柔软。
三娘伸手摸了摸不禁道:“怪不得昨儿外间屋的灯亮了一宿呢,原来是缝这个了,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小荷:“哪是我想的,是季先生昨儿跟我说的,让我连夜缝了给姑娘绑好,说到大殿那一路都是石砖,又硬又冷,姑娘若是这么跪进去,这两条腿就别要了,这里头的棉布里夹着张神医制的药,便磨破了,也不至于疼的受不了。”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姑娘,要不您别去了吧。”
三娘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姑娘家总哭鼻子就不好看了,有小荷给我做的这个,就不怕了。”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见张叔姐夫一脸担心,三娘:“张叔姐夫,我是去告御状救四宝,你们这样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送死呢。”
张叔忙道:“胡说什么呢。”
冯越:“三丫头,你要好好的回来,你外甥还等着你抱呢。”
三娘点点头,迈脚出了小院,看见阿聿站在车前,不禁道:“阿聿你来了。”
阿聿拉了她的手上车,上了车手也未放开,始终紧紧握着三娘,阿聿的手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有些粗,不知是不是写字写得多了,磨出了糨子。
他攥的自己很紧,紧的甚至有些发疼,三娘看了他一会儿道:“阿聿你是担心我吗,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自小福大
命大,别说告御状就是刀山火海,也不在话下。”说完见阿聿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不禁撅了噘嘴:“阿聿,我这么下心思说笑话,你多少也得给个面子笑一下应应景吧。”
阿聿嘴角微微弯了弯,算是笑了,三娘摇摇头:“这哪是笑啊,阿聿,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我还记得在蜀地的时候,你站在院子里那颗桂花树下笑的样子,我当时还想给你做一幅丹青呢,只不过后来一忙就忘了,你再笑一个好不好?”
阿聿终是又笑了一下,三娘方满意:“阿聿你笑起来真好看,有时候我总会想,世上有你这样好看的男人, 让我们女的怎么办。”
阿聿:“哪有总说男人好看的。”说着顿了顿:“过些日子我去葛家提亲好不好?”
三娘看了他良久:“阿聿,你是再跟我求婚吗?你知道娶我可是相当麻烦的,娶了我就别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好事儿了,不禁如此,这里女子都遵守的三从四德,在我这儿根本狗屁不通,我的名声还不好,是远近闻名的疯丫头,即便嫁了,我也不会老实的在家里相夫教子,我性子更不好, 受不得委屈,若你家人欺负我,我可不会忍着。”
阿聿:“还有吗?”
三娘想了想:“还有,我的针线不大好,绣个帕子都能绣半年,而且我也不耐烦做这些。”
阿聿:“还有吗?”
三娘歪歪头:“还有的暂时没想到,总之娶了我没什么好处,所以你要三思而后行。”
阿聿
看着她:“那就说定了,过些日子我便去葛家提亲。”
三娘眨眨眼:“你若不怕的话,就来吧。”
阿聿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你既然应了便不许你反悔。”
三娘忽觉这情景仿佛有些熟悉,遂摇摇头,自己瞎想什么呢,她不是这里的女子,喜欢一个人不敢说,也不敢做,婚姻大事都会听从父母的安排,她是现代女子,喜欢一个人了不会藏着掖着。
这是昨天三娘才想通的,在蜀地习惯了阿聿的陪伴,回青州之后,他走了,她面儿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总会不时的会想起蜀地的事儿,想起跟他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喝茶聊天,想起那样的月色下,他吹奏的一支支动人的曲子,想起他挺拔俊秀的身姿,想起他好看的笑,还有他亲手酿的桂花酒……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想念蜀地悠闲的生活,后来方明白不是自己想的不是蜀地,而是蜀地的人。
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一开始去蜀地时候并不觉得那样的朝夕相处有什么,可习惯之后,一旦离开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前儿从陈府回来,看见阿聿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想他,也终于明白,蜀地这一年多的相处,她喜欢上了阿聿,只要他也喜欢自己,敢娶自己,为何不答应。
阿聿把她送到宫门外,并未下车,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三娘点点头,跟着宫门前来迎她的内官走了而进去,走了一进宫门,就瞧见齐王站在前面,内官
躬身见礼,退到一边儿。
齐王走过来站在三娘跟前儿:“你去齐王府可是为了你弟弟的案子?”
三娘倒是也不否认:“是。”
虽在意料之中,但听她亲口承认,仍不免有些失望,齐王看了她半晌方道:“三娘,我实在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你不肯嫁我,就是因我已娶王妃吗?”
三娘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先头是我糊涂了,觉得你对我很好,你开出的那些条件,我也异常动心,便答应了婚事,从不曾细想,如今我方明白,你我之间即便观念不同,但究根结底,还是不够喜欢,若我当日能仔细想清楚,或许也没后来这些牵扯了,我今儿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齐王的脸色越听越难看,他甚至想掐死这丫头,她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绝情的话来,咬着牙道:“既然如此,你还去齐王府做甚?”
三娘:“四宝被冤枉关进刑部大牢,除了殿下,我不知还能找谁帮忙,当时想只要能救四宝,哪怕做你 的小妾也没什么,但只是想想罢了,我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齐王:“所以你宁可来告御状,你就不想想那五十鞭笞下去,你还有命吗,你就这般不愿嫁我。”
三娘叹了口气:“殿下,今时今日再说这些岂不可笑。”
齐王心里虽恼,到底舍不得:“还有一个法子,你答应做我的侧妃,干系皇族,不用告御状,也可顺理成章的重审此案。”
见三娘不吭声,齐王哼了一声:“怎么,即
便如此你也不嫁。”
三娘:“殿下好意三娘心领了。”
旁边的内官忙道:“殿下,时辰到了。”齐王看了三娘一眼,转身去了。
三娘不禁笑了笑,终于把话说清楚了,内官奇怪的看着她:“姑娘请吧。”
三娘深吸了一口气,把大周律顶在头上跪下磕头,起身走一步再跪再起……朝会时间早,这会儿天还未大亮,地上还有露水,即便隔着牛皮的护膝,依然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渐渐的日头升起来了,天光大亮,膝盖已经破了,使的三娘每一次跪下起来,都如同一次酷刑。
她抬头看了看前头金碧辉煌的殿宇,殿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日光璀璨奢华,而那檐角的瑞兽仿佛地狱的使者,狰狞的看着自己这个外来者。
怪不得自古便没几个人来告御状呢,这告御状岂止九死一生,根本是有去无回,刚到这儿自己便有些撑不住了,前头还有一大段路呢。
想到此,不觉苦笑了一下,自己这算不算不作不死,却一想到四宝小时候,流着两管鼻涕,伸出一只黑乎乎的脏手,把甜糕递给自己的情形,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追着叫三姐的小屁孩,如今正在刑部大牢,他是自己的弟弟,亲弟弟,自己必须救他。
还有阿聿,自己答应了嫁他,他还在外头等着自己呢,他对自己那么好,笑起来那么好看,自己要是死在这儿,就再也见不到那样好看的阿聿了。
想到此,陡然精神一震,即便膝盖钻心的疼,依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