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暮霭,青烟袅袅。
有一人影从山林中走来,他一身儒衫长袍打扮。
迎着那冬日少有的霞光他缓步往紧闭的城门行去。
老城矮矮,来到门前的他没有叫喊,只是身形一点便跃过墙头。
青石街板依旧,而这也是山镇三十年的光阴寒暑,周一望着那无比熟悉却又有些些许陌生的街边门道沿着记忆走去。
此时随着西山的最后一点余晖完全落下,暮云挡住仅剩的霞光,砚池的青石街道上也亮起了一道灯火烛光。
灯火算是通明但街上人影寥寥。
周一行了小半会才看到摇挂砚池酒肆的酒摊的热闹。
一白发老者扶着门头送别酒客,他松开对方的臂手提醒说道:“慢走啊!当心路滑。”
抱酒离去,走的有些摇晃的粗衣汉子挥手示意,“我知晓了,良伯你忙自己的吧!”
白发老汉还想再说一句,可在看到转角来人后也就放心了。
来人还没走到粗衣汉子面前吼骂声就已经传来了,“好啊!王桐!我说出去那么久怎么不回来?原来喝酒去了?今晚你就在屋外........”
听着这吼骂酒肆里的众人纷纷出来瞧着热闹。
“都别看了,喝你们的酒!一群醉酒鬼汉!”白发老者驱散着众人。
“良伯,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我们可是客人啊!再说不给钱的啊!”其中一人饮下一壶玩笑道。
“就你们?敢的?信不信明天我见了远先生让他跟你说教几句?不要以为不读书就········”
听到老板的话那人立马举手投降,他委屈道:“良伯,我求你了,别跟远先生说!要是远先生见我如今这般定是少不了一顿教育的。”
“你啊!就是该的,远先生最不喜的就是你这般好吃懒做。”另一人帮起腔。
又一人饮下一杯后帮腔说起,“就是,你说你书读的也不少,能谋个生计的,你何必呢?”
“我啊?今朝酒今朝醉!良伯,再来壶武陵春!还是家里的酒好喝。”醉酒的汉子喊道。
关火收盘的良伯并没有理会那醉酒之人。
“老板,一壶武陵春。”听到有人叫喊,老板良伯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儒衫的男子站在酒肆门口。
良伯放下手里的空壶起身向来人走去,笑道:“怠慢客官了。”
早就来到酒肆前的周一没有介意,他摇头说:“无妨,我要一壶武陵春,带走。”
老板仔细打量着来人,对方虽说一身儒衫打扮可怎么看好像都不怎么像儒生,反倒是有些像那书院的远先生,可是一身书生气,气质甚是儒雅的远先生没这么年轻啊?
“客官,你要的武陵春。”良伯再看一眼后递上装好的酒。
周一接过后留下银钱也多说什么便就离开了。
“良伯再来一壶!”
继续忙活,还在计较刚才客人的良伯被这么一声叫喊给打住了,他装好酒给人送去然后又继续想着。
片刻后又有温润一声响起。
“良伯,帮我来壶武陵春。”
来人容貌虽不俊秀但站在门前的他就如君子一般让人如沐上春风,而这正与外面所落的寒冬腊雪恰恰相反。
良伯打量着一身长袍的儒雅男子玩笑道:“远先生,刚才有一人在我这小摊打了壶武陵春酒,他一身儒衫,那样子跟你甚像啊!嗯,像极先生年轻时的样子。”
“是吗?”被叫远先生的儒袍书生看了眼身后街口反问一句。
他是不信的,因为他一路行来是没见着良伯所说的那人。
里面饮酒的众酒客看到打酒的远先生亦是纷纷起身见礼,“见过远先生了。”
远先生揣着手笑道:“嗯,今日是小年夜,有家的莫忘了归家就是了。”
他接过良伯的酒,递上银钱然后见上一礼便没入渐起的风雪中。
良伯看着远先生走后对着继续饮酒的众人骂道:“远先生的话忘记了?都赶快回家去!我还要回去吃饭呢!”
“良伯,你真是的,这雨雪起来了就赶我们走!”一人不满意道。
一人提起酒壶,拿上墙上的伞说:“我先走了啊!壶我明天再还你良伯啊!”
“不与你们玩笑了,走了,家里等着我吃饭呢。”又一人拿上斗笠离开。
“哎,我说你们等等我!”又一人抱着酒壶小跑跟上。
有一人离开大家都慢慢离开了,刚才还热闹非常的酒肆一下子就安静了。
白发良伯收起桌上的空壶酒碗关上门提起炉火消失在雪夜中。
此时一身儒衫的周一在城镇里绕转十回才来到一处青石矮墙的院前。
他听着院房里的热闹准备抬手敲门。
可这时突然有一个黑影闯出昏黄的巷角,气喘吁吁的他扶着墙哑声喊道:“可,可,可是大哥??”
周一看着来人带风迎雪的匆忙,听着酒壶撞墙的破碎声。
他知道是谁,朝人影走去的周一回道:“远山啊?是我。”
对方的声音比之以前是成熟了许多但他还是记得,他还记得那时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不过现在的他是一身书生卷气。
人是中年,留有短须的周远山没了之前书院先生的样子,他用力地抓着周一的长衫手臂忍住了哽咽激动道:“大哥,大哥,真是你啊!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啊!我以为·····”
“嗯,回来了。”周一扶住气虚的弟弟。
听得周一只此数字的周远山激动的良久未语,他长长舒出一气后拉起周一的手走在前头说道:“走,大哥,我们回家。”
周远山看到大哥这数十年未变的容颜心中有许多话要问,但此刻到了家门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父亲要是知道大哥回来了定是会高兴的不行,还有母亲,母亲也是的。
他们都会高兴的。
周远山举起只剩壶口的武陵春敲打着院门大声喊道:“夫人,开门啊!我们回来了!快些啊!哈哈!小妹,小妹!快些开门!哈哈哈!”
一阵脚步缓缓传来,随即一个温柔女声响起,“今日你是怎么了?打壶酒就这般高兴了?”
“嘎吱”
院门拉开,一个素钗棉裙的妇人出现在周一和周远山面前。
妇人看到周远山身边的男子,很礼貌地见上一礼说:“见过····”
周远山哈哈笑起对妇人说道:“予婉,这是大哥!我们的大哥。”
然后又朝院内叫喊道:“小妹,小妹,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妇人重新礼道:“见过大伯。”
妇人在还没嫁来周家时就听闻周家有个大郎离家出走了,等她嫁来砚池后妇人更是经常听得邻里议论,说是身体孱弱的周家大郎从小只喜江湖游侠的故事不愿听从周公的劝道去读诵诗书考取功名。
甚是在一次与周公的争吵后更是离家,至此了无音讯。
这么多年这大伯是一直没消息的,妇人以为大伯就此是没了但谁想如今人却是回来了,而且那容貌跟自家夫君年轻时一般。
“嗯,见过弟媳了。”周一礼回了一句。
“是谁啊?二哥。”一个年岁有四十的妇人来到门前,她眉宇微蹙好似烦心困扰。
周一看着已经是人妇的小妹喊道:“言双,是我。”
听到叫喊的妇人看向儒衫长袍的男子,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她提起裙角完全没有形象的小跑到周一面前。
之前紧锁的眉间一下子就展开随即又是皱起,那上了些岁月的素脸也随之落下泪水,她哭喊道:“大,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莫哭了。”周一安慰起来。
一直在旁笑呵着不停的周远山夫子打断两人笑道:“大哥还是疼小妹多一些。”
“呵呵,你如今都为人父母了怎的还是这般?对了,我怎么没见父亲和母亲?”周一问向周远山和周言双。
两兄妹互看一眼皆是不答。
他在外面的时候就没发现有两人的气机,周一有想过但还是问起。
“走,大哥,我们进屋先坐。”周远山没答拉上周一说起。
周言双擦干眼泪也拉起周一,“对的,大哥,我们先进屋。”
周一任由两人拉着,他问起,“什么时候的事?”
拉着周一的兄妹二人还是没有说话。
把周一按在主位上后周远山接过捧场递到周一手里然后说平静说起:“父亲是去年冬时,母亲是今年秋时。大哥放心,他们两人都不怨大哥的,只是和我唠叨担心大哥这些年在外过得是否还好。母亲更在临走前吩咐我,若是大哥哪天回来了就去告知他们二老,大哥你平安就行了,那样他们也安心。”
说完的周远山就看着深思不语的周一,一旁的周言双和周远山又互对了一眼。
周言双想要开口却被周远山拉住了。
周一赶着回来就是想要尽下为人子的义务,可如今却是没能赶到。
他提起武陵春对周远山说:“远山,他们二老在哪里?”
“在城外东头山坡上,大哥是现在要去?要不等明天吧?到时我和小妹陪大哥去。”
“无事,我一会便回。”他拿起武陵春走出门口便御器而去。
屋内安静的只剩下兄妹二人。
看着消失在雪夜里的人,周言双看了向周远山说:“二哥,你说大哥这次回来后我们兄妹是不是最后一次再见了?”
家里读得最多书的周远山听得自家小妹问的这般莫名其妙的话,他看起檐下的山雪感叹道:“小妹,仙凡之别就是这悠悠岁月。”
随即又是笑起安慰道:“不过小妹你放心,大哥他还是我们那个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