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饭、喝鸡汤，只要阵痛停下来，她就下床走路，梅姨没见过比她还要坚强的产妇，看着看着忍不住心头发酸。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那个疼痛越来越密集，她没学过拉梅兹呼吸法，但护理课多少上过。
她吸气、呼气，她一面忍住泪水一面告诉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宫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鲜明，她咬紧下唇，紧紧抓住梅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声大哭。
“梅姨，我说谎、我说谎了呀，我害怕极了、害怕死了、害怕……”
“乖，梅姨知道，没关系，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
“黄岐瑞又骗我一次，他说会在我生孩子之前会赶回来的，他该不会……该不会死了吧。”她无理取闹，明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还是忍不住抱怨。
“别瞎说，他一定很难过。”
“他当然要难过，怎么可以每次难过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张扬委屈。
梅姨叹气，怎会只有她？她没见到误以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岐瑞是怎么过的，没看到他是怎样折腾、处罚自己，那孩子啊，总是心中苦，嘴巴上却不肯吐露半分。
竹青无理取闹起来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论会吓到这群古代女人，她想说的话有好几大篇。
她想说：作孽啊，为什么男人只要负责轻松播种，接下来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来负责？
也许有人要反对，谁说播种很轻松？可播种的确不难啊，鸟猴象兽吃了果子，屁股一紧就能播种，就像男人，不也是“一紧”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没有比较身强体健，为什么要负责最艰辛严苛的任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可她说过要接大任吗？她只想平平凡凡过一生，只想平平安安当个乖乖仔，不行吗？
她满脑子气恨，最气最恨的是那个男人，把天下万民看得比她重要，话说得好听，什么家是有竹青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愿离家千里去接受那个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里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脸上汗水擦过一遍又一遍，阵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宁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会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东方天色将明，一缕光线透过窗棂，梅姨正想安慰竹青，瞧，今天是个多好的日子呀，咱们家小世子……可话未出口，竹青忍受过最新的一次阵痛之后，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别动啊，孩子马上就要生下来了。”
竹青心底想说的是：这是针对牛顿地心引力的原理，横着比竖着难生，与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动走动，说不定下一刻，噗的一声，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说出口的话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黄岐瑞那个该死的不回来，我就把孩子给塞进去，如果他真有这么看重孩子，就叫他回来！回来看看老娘有多辛苦，别一天就知道捡现成的。”
“夫人，您别任性啊，黄大人何尝不愿意赶回来……”
“夫人，黄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亲那么多年，这是他的长房嫡子啊。”
宫里嬷嬷一人一句劝着。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颗心揪得痛死人，难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于是乎，不劝还好，越劝越来劲，她居然不顾众人阻止就要往外厅走去，手一用力、掀开帘子……
竹青没想到、黄岐瑞更没有想到，他们会就这样面对面、眼对眼，视线胶着……
她心想：终于舍得回来了啊，怎么又更瘦了，连胡子都没有时间刮吗？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小孩子一出来会被吓着的好吗。
他心想：她真的这样希望自己回来吗？她坚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诺吗？所以他不回来，她便不生孩子？
她有点懊恼，明明痛得额头大大小小汗水一颗颗冒出来，可是她居然觉得可以忍受了，痛减弱、辛苦消失，但好像更加计较那个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的辛劳，所以必须借机大闹一回。
但黄岐瑞在笑，明明驾马狂奔、三个日夜未曾阖眼，全身骨头痛得快要散掉，可是他就是想笑，笑得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她心底。
“我还以为你死了？”很不客气的话。
“对，我没死，没看你和儿子一眼，我舍不得死。”更白痴的答案，如果他死了，站在这里的难不成是鬼魂？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一定会回来，只是有些迟了，对不起。”
“这一生，到底还要对不起我几件事？”竹青高傲抬起下巴，兴师问罪的样子。
“没有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件。”
“你的发誓有用吗？我可以相信几分？”
“全都可以，青青，如果我再违背誓言，你就让黑鹰、黑虎把我身上的肉全给割下来，骨头敲得碎碎的，放在崖上给秃鹰琢食，再把我的灵魂锁在魔法石里，让哈利波特一点一点把我消灭，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很血腥暴力的说法，最重要的是，没人听得懂他在讲些什么，但竹青听懂了，她撇撇嘴又问：“所以，再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分离、没有悲剧？”
“对，再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分离、没有悲剧。”他把她的疑问句改成肯定句。
竹青半天没说话，转身要回去，黄岐瑞以为她还不肯信他，一个健步过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两行热泪自眼眶滚滚落下……
“青青，好青青，我黄岐瑞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不负你，你信我一回，你和孩子就是我的命，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