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古朴的玄铁门轰然大开。
“嘀嗒……”
一滴滴水珠从幽暗的山岩顶落下。
慕朝朝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在青玄石台上,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半晌后。
她脚步一顿。
视线尽头,玄铁牢笼之中,一道青色身影被困灵锁束缚着四肢,半身入水,低垂着头。
他动也不动,仿若心死。
“大师兄?”
慕朝朝站定在门外,隔着玄铁栏看向水中之人。
牢内。
那人依旧未抬头。
似乎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又或者是心如死灰的淡漠,与世隔绝。
“咯吱……”
长着青苔的牢门被银钥打开。
走下台阶,趟水向被捆着的人缓缓靠近,又于他三尺外站定。
静默而立,并未急着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
她声音缥缈的似从天外远远传来,突然说了一句:“大师伯伤重不治,死了。”
“不可能,你骗我。”
裴微尘听了这话,终于抬起头来,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衬得一张清俊的面容惨白如纸。
他声音嘶哑艰涩:“那一剑不会致命,何况二师伯医术精湛,定会治好,他绝不会死。”
“哦?”
慕朝朝眉梢挑了挑,似笑非笑:“原来大师兄这般笃定。”
“可惜人有旦夕祸福,并不能万事如意啊!”
“那一剑伤在腰上,却不知为何,也伤了心里,不死不活,确实未伤及性命。”
说到这,她从纳戒里拿出一块玄冰玉牌,漫不经心于在手中把玩。
晦暗的光线之中。
阴冷的煞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诡艳的弧度:“诛杀第一仙门宗主,这可是嗜灵宗天大的功劳,大师兄觉得如何?”
“你……”
裴微尘瞪着她,眸中再也不复平静,愤怒犹如海浪狂澜般汹涌而出。
震惊和恐惧让他竟失了声。
许久。
他语调清浅而平静:“你是天师无命派来的?”
“是。”
“你杀了他?”
“大师兄。”
“别叫我大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少年狼狈地跌坐在水中,双手覆在脸上,低低喃喃:“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伤他,竟让人有机可乘。”
慕朝朝闻言一愣。
就听他又道:“奉命来接我?”
“哈哈哈哈哈……”
“杀了他,我便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我死了,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师尊!!!”
裴微尘嘶吼一声:“黄泉之上,等等徒儿……”
话落,他猛然伸出手,带起一片水浪,拔下玉簪,就要刺向自己的脖颈。
慕朝朝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的出手,再回神,掌心已然紧紧攥着那只青色发簪。
手在轻颤。
那一秒。
脑海之中,是白衣染血的一幕幕再次浮现。
“哗啦啦……”
耳边是困灵锁的啷当碎响。
裴微尘处在崩溃边缘,声音低沉暗哑:“你阻止我一次,阻止不了无数次,我想死,谁也拦不住。”
“你回去转告天师无命,他这个骗子,我恨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女娲是神,造的是人,而他只是穷凶极恶的鬼,造出来的就是我,一个欺师灭祖的怪物。”
他抱头痛哭:“我宁愿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那些话,字里行间带着疯狂与执拗,无奈和悲痛,化成一道道诅咒,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心脏。
“微尘。”
一道清润的嗓音蓦地响起。
慕朝朝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偏过头,就看见钟离夙修长的身影踏入水中,踱步而来。
“师尊……”
裴微尘清醒了几分,又或者更不清醒了,他抱着面前之人的腿,哽咽着:“徒儿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开。”
“你可是出窍期,怎么可能躲不开我的一剑?”
“我要离开,你就让我走,何必拦着我,这世上有些人可救,有些人救不得。”
“是我不配!”
他手臂逐渐收拢,钟离夙眼眶通红,广袖中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微尘,我救你出来,教你做人,不是让你人不人,鬼不鬼。”
“师尊,杀了我吧。”
“你再说一遍!”
钟离夙广袖一挥,手中折扇闪过一抹锐利的冷芒。
裴微尘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闭上了眼睛,一副等待解脱的模样。
“砰!”
“哗啦~”
困灵锁碎成齑粉洒落水面,溅起一层细密的涟漪。
“别闹了,随为师回去。”
钟离夙拉着他起来,却被扑了个满怀,耳边是少年沙哑的嗓音:“师尊,你是来接我一起下地狱吗?”
“想和为师一起死?”
“七师妹说,你被她杀死了。”
裴微尘一字一句:“她是嗜灵宗派来接我的人,无命不会放过我的。”
“早知今日,我就该在斩妖除魔之时,清清白白的死,也比现在要好的多。”
“第一次见,师尊救我,因为我像一个人。”
“后来见到你口中之人,我努力的学他,甚至想超越他,这样师尊就会多看我一眼。”
“可是,月亮终归是月亮,徒儿只是暗藏污秽的沟渠,就算把月影捕捉的十成相似,也掩盖不了,沟渠依然是沟渠。”
“天香花灵,媚骨天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师尊,你说,当初从百花城把我救出来,不是因为想得到我这个绝世炉鼎吗?”
钟离夙一怔,不由说道:“你在胡说什么,为师……”
“所以,师尊是讨厌我的对吗?”
裴微尘死死抱着面前之人,眼泪顺着狭长的眼角滑落:“我终究还是嫉妒七师叔。”
“他与你渊源深厚,指腹为婚,生来高高在上,就应该受到众生仰视,他是天边高悬的月,我只是阴沟里的渠。”
“微尘,你不是沟渠。”
钟离夙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为师多次提醒过你,不必学任何人,做自己就好。”
“这些年,无论是修炼还是一言一行,你一直对自己十分苛刻,生怕犯错,因此,其他任何峰主弟子犯错,为师都让他们带上你一起被罚。”
“就是想让你知道,犯些小错并不可怕,人活一世,怎能不犯错呢?”
“你的出身不能选择,为师见到你时,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手上未染鲜血,如何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呢?”
“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就灰心丧气。”
清润的声音缓缓入耳,每一个字,都清晰敲打在裴微尘的心上。
他紧绷的神经刚松懈,耳畔就传来一句:“告诉为师,你来自百花城,与嗜灵宗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