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的是，徒儿谨遵教诲。”慕朝朝冲着眼前之人笑意盈盈：“以前跌入黑暗，便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从深渊爬出，我以为自己从此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直到再次见到师尊，才发现，面对那个白发如雪，双目失明，修为全无的你，还是怕的。”
“怕你受伤，怕你难过，怕你稍有不慎，就离我而去，因爱生恨，亦生怖。”
她唇角勾起，眉眼弯弯，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映着月华流落，又被随手抹下。
“徒儿不知如何爱师尊。”
“你总是一副远离尘世，无欲无求的样子，想要留下你，就只能囚你于羽翼之下，可每次看你自戕，鲜血淋漓的时候，刺在你身上的每一刀，同时插在了我的心头，真的很疼。”
慕朝朝一双桃花眸中，倔强又迷茫，低低喃喃：“但我现在才知道，在意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变成束缚，成为命运的牢笼，让我无法放纵，避无可避，因为，我放不下师尊啊。”
“朝朝……”
迟煜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人牢牢抱紧。
转眸，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坟冢，眸光渐渐沉淀，一缕深沉的痛意再也无法隐藏，从墨玉般的眸中飞掠而出。
他知道，这一世的朝朝，转变了很多很多。
她愿意去接触身边的人，也努力改正上一世的所有轨迹，九霄掌门肖元丰的死，彻底打击了那颗急于求成的心。
朝朝她，是真的怕了。
“师尊。”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嗯，为师在。”
迟煜抬起薄如蝉翼的雪绡广袖，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不会放弃的。”
慕朝朝抬眸，目光坚定：“这一世，是我放下一切，才换回来的，成则比翼齐飞，败则消弭于天地。”
“于时间倒转之时，徒儿窥探天道，看见了许多画面，方才知晓，原来在无尽深渊，时间乱流之地遇见师尊时，已有十世，失去了你。”
“这万丈红尘步步坎坷，天地为炉，生灵为劫，亦渡劫，劫渡万物，阴阳相隔，生离死别，漫漫轮回路，再见不识，可回眸，我一眼便知，你该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风动，卷起满地枯叶，细微的沙沙声中，迟煜好似听见了那黄泉之上，鲜血滴落的回响。
手臂收拢，将怀里纤弱的身形，死死禁锢。
他抬起头，仰望无边无垠的天穹，破晓之前，天地幽暗，黑色的雾霭笼罩下，就好像再也不会有机会看见光明。
就如同这一座座孤坟。
静静的躺在这里，会随着朝阳的曙光，永远留在昨日。
水雾湿了桃花眸，忧色染上秀眉间，冷风拂面，是怅然在心底蔓延，悲凉无边。
是宿命纠缠。
更是因他而生的执念。
可是……
“朝朝，为师又何尝不是，一见你，便无路可退。”
迟煜缓缓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穿过小姑娘乌黑的发丝，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间。
“为师八岁入仙门，父母进入时间乱流生死不祥，而自己，前世未寻得扶桑神木前，命劫来临只能硬撑，今生幸得家父留下此木，才能免去诸多痛苦。”
“到底是命格不全，魂魄不稳，于这尘世游离，却好似孤魂野鬼，什么尘埃不染，不过是怕像你今日这般，看着相识之人再也不见。”
“于离别，留下的人才最为痛苦，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无视所有，不想欠下任何人的情，为师不愿有他人，为我而殇。”
他的声音寒凉，宛如夹杂着寒冬腊月的冰霜，字字句句，带着痛彻心扉，从喉咙里蹦出：“可一见朝朝，便只恨自己命里无福，不能长伴。”
“若非你一片深情执着，前世确定你无事之后，为师只会就此了断，将一切埋在心底，不需要被人知晓。”
“你为我付出太多，屡次在我不能自控，伤及自身时依旧不肯放弃，耗损灵魂元气为我压制翼瑾辰，否则，那些人怎敢趁机攻上章尾山。”
“重来之后，心生贪念，本想与你平静度过短暂时光，再无声无息的离开，不想发生那些意外，为数不多的时日，也失去了。”
“爱是相生相守亦为相错，才能化成执念，你亦是为师放不下的人，你说的那些生生世世为师不知，却明了，离者为幸，独独苦了你。”
“为师也心生不忍，倘若能阻止邪神灭世，愿用尽一切力量去补偿你，绝不辜负。”
慕朝朝的脸，埋进男人的颈窝，感受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还有那低沉暗哑的声音，心头郁结渐散。
即使很多事情都在告诉她。
命运不可更改。
还是不信！
经历种种磨难，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她敛下眸中明灭的晦暗，一双纤白的手扳过那张精心琢磨而成的脸，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笑道：“师尊也说凭白浪费了百年时光，不如早点大婚，就算灭世之战活不下来，还能留个后不是？”
迟煜诸多心绪，被她一句话噎住。
那笑容明艳，如春日的风，刹那间百花绽开，带着温暖和希望，驱散所有不安和烦躁。
一瞬间，心境蓦然豁达。
他低首，看着怀里似笑非笑的小姑娘，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说了这么多，在这里等着为师。”
“嗯。”
慕朝朝重重点头：“师尊答不答应？”
“不应。”
“师尊！”
她伸出一双藕臂，勾住那人修长的脖颈，将其拉至面前，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柔声细语：“再好好考虑一下。”
“好。”
迟煜颔首，薄唇翕动，淡淡说道：“那为师，便考虑一下。”
“结果如何？”
“不急。”
“又是这样。”
慕朝朝嘟着嘴：“师尊，你不会是嫌弃徒儿，才拿不急来搪塞我吧？”
迟煜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胸口：“为师怎么会嫌弃你？”
“命运多舛，前路未明，为师不想未来的伤痛再遗留下去，你说为师身死，你亦随之，如有后人，该如何面对，不能亲自教导，又会成长成何种模样，皆是未知。”
“有太多，为师尚未想明白，不如一切交给时间，随缘。”
慕朝朝闻言一愣，抬头，灵动的眸子一转，凑到他面前，轻轻在他微凉的唇瓣上咬了一口：“不行，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不然徒儿就破开你布下的迷阵，然后当着众弟子的面吻你！”
“朝朝，别闹。”
迟煜身体一僵，揉了揉她绸缎般柔顺的发梢。
“咳~”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从不远处突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