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微尘眼帘一颤，视线越过慕朝朝，转移到了眨眼而至的青衫男子身上：“被玄胤和长渊围堵时，打碎了。”
“师尊……”
“无事，不怪你。”
钟离夙轻叹一口气，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道：“伤的可严重？”
“无碍，只伤了手。”
“嗯。”
他点头，不由分说拉着裴微尘就往密林中走去。
慕朝朝刚要跟上，忽觉手腕一紧，回眸，却见迟煜轻轻摇头。
他眉宇轻蹙，淡声道：“朝朝，你现在不方便过去，随为师为处理此间事宜，莫乱走。”
“……”
慕朝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山谷深处：“大师伯说的药，是不是能压制大师兄身上奇异的香？”
“那种气息，足以让三界疯狂，想要拥有他，不惜一切。”
她刚想问下去，忽地对上一双沉静的眸色，竟自觉闭嘴。
迟煜目视两人消失的方向，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朝朝，有些事情，不要多问。”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无法启齿的难言之隐，只要不妨碍他人，便做不知。”
他声线清冽如冰，语气亦是无波无澜，但慕朝朝却隐约察觉到他在隐忍着什么。
于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她不知道，师尊那终年淡然如水的面容之下，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却似乎，在这一刻，清晰感受到了他心里，无法言说的痛。
“朝朝，去给九霄门的人一个体面，让他们，入土为安。”
迟煜垂眸，看着满目担忧的小姑娘，抬起纤尘不染的广袖，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你可是灵云门的大师姐……”
他话未说完，慕朝朝不情不愿松了手，一字一句道：“不能任性妄为，要给师弟师妹们做表率，徒儿知道了。”
话落，她转身就走，将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整齐摆放。
“七师弟。”
谷天笑清澈严肃的嗓音从一旁响起。
迟煜转眸，就见他带着几个面色青白，需要被人扶着的年少弟子走来。
“这些门徒中毒已深，普通解毒丹无用，需要二师兄亲自施针，我先带他们回去，这里交给你了。”
“救人要紧，这里有我与大师兄在，不必挂念。”
“好，马上就要破晓，这些尸身要在天亮前下葬。”
谷天笑看了一眼远处林中，正快速刨坑的小姑娘：“只能辛苦你这亲传弟子，能者多劳。”
“天生神力，乃是人修之中从未有过的天赋，本应用于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不料却要拿来，安葬亡者。”
他拿出一捆天级传送符，袍袖一挥，灵芒闪烁，带着那些中了蛇蛊之毒的弟子一同离开。
“嗡！”
一阵红芒闪烁。
耳边隐约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天赋只能代表修行的速度，平和的心境，才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要出世，亦要入凡，朝朝现在这样，很好。”
谷天笑微怔。
随即，一股吸力传来，传送阵法已成。
那人面容清隽，眼神淡淡。
看向远处忙碌的少女，眸底蕴藏着这些年，他从未见到过的复杂。
像是心疼，愧疚，悔恨，还有浓郁到化不开的什么。
他不懂。
甚至来不及想，眼前的一切都已然消失。
天穹广袤无垠，星河晦暗。
慕朝朝拿着锄头，将最后一个坑刚挖好，“砰”地一声，一口巨大的棺椁砸在了脚边。
偏过头，便瞧见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至。
“师尊？”
她愣住。
师尊竟随身带了这么大一个棺椁？
似乎读懂了她眼里的疑惑，迟煜缓步走近，站在她身侧，望向地上的金棺，解释道：“本是你六师伯为洛子戚准备的。”
“那时你正昏睡，他喝多了，非要拉我陪他去寿材店。”
“可他神智不清，放言要将棺椁全包下，人就睡着了，为师只好付了灵石，全部放进纳戒带走。”
慕朝朝唇角抽搐了一下。
六师伯还真是……
前有喝醉了抱着大师伯哭两个时辰，后有拉自家师尊承包棺材铺。
“那……师尊，棺材有多少，够不够将这么多人装下？”
“不够。”
迟煜摇头，看向不远处已摆成一排，封好的棺椁：“时间有限，要在天亮前将尸体处理完毕，否则，恐生变故。”
“因此，为师命人将怨气过重之人，与化煞符一起封在棺中，其他的施了净化术，一切皆不过形式，尘归尘，土归土，为安便好。”
“嗯。”
慕朝朝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说话，只仰起头，凝视迟煜那张平静淡漠的脸。
不管遇见什么，哪怕即将面临的是死亡，是粉身碎骨，魂魄消散，他仍旧是这样风平浪静。
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会打破他那颗，巍然不动的道心。
别人都以为他果真如此冷漠无情。
她却深知，冷静外表下，他那颗心，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看不得人间成殇，却又无可奈何。
黄金棺被放入四尺二寸的坑中，慕朝朝以土掩埋，堆起了一个坟茔，立在一旁。
她的视线从林中一片隆起的土堆收回，问道：“这个棺椁里，是不是九霄掌门肖元丰？”
“嗯。”
迟煜颔首。
“师尊，我还记得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日，可才眨眼，就已被埋入尘土。”
慕朝朝唇角勾起一抹轻嘲：“徒儿坠入魔崖后，以为那颗心早就随之死了，曾视生命如草芥，包括自己。”
她伸出手，悄悄伸入白色流云纹广袖内，握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紧密相扣。
“可如今，与师尊经历过那些事，才发现，每个人都像是被什么牵扯，捆绑，没有自由，不得解脱，注定了的，怎么也无法改变。”
“这便是，命运吗？”小姑娘语调轻缓，声音幽幽伴夜风入耳。
迟煜垂眸，望入她眼中的明灭，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沁凉的声音安抚道：“朝朝，为师记得你说过，你的道心，乃是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无论如何，切记此心不可失”
“世间种种束缚，皆来自人心。”
“自己的心，他人的心，千千万万生灵的心，汇聚成贪嗔痴恨爱恶欲，才生枷锁，形成命运。”
他抚了抚慕朝朝脸颊上柔软的碎发，声音轻缓，却也带上了十分郑重：“修行之人，更要克制已身，能力越大，一旦迷失，罪孽更为深重，绝不可为一己之私，祸乱苍生，我们要做的，是给他人希望，亦是在其中，寻自己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