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无垠的天穹愈发晦暗不明。
问心峰下,众弟子双手捧着船灯,静默而立。
“铮——”
悠扬的琴音突然划破夜色。
紧接着……
鼓声阵阵,萧瑟齐鸣。
各种音调交织在一起,奏出了一首安魂曲。
慕朝朝循声抬头,只见高耸入云的归心之巅,火光点点,犹如繁星。
七位峰主临崖而坐,举手投足,宛若仙人临世,淡雅绝尘,风姿无二。
“慕师妹,时辰到了。”
裴微尘清越平淡的嗓音从身旁传来,让慕朝朝恍惚了一下。
七月半,地官赦罪。
亦是鬼门大开,魂魄归来之际。
她记得,前世在魔域,每到这一日,暖阁之内便会摆满了白色的纸船灯。
那人就穿着一袭银丝流云纹长袍,雪绡覆目,端坐院中,弦音不绝,他一夜未眠。
慕朝朝回神,视线移至身侧少年。
他身形修长,一袭绣着流云纹青衫随风而动,清灵绝艳,淡雅如莲。
“走吧。”
裴微尘淡淡道。
随后带领一众弟子走在问心梯左边。
慕朝朝与他并驾齐驱,手捧船灯,行于右。
石梯下。
茫茫雾霭如水浪狂澜般翻腾不止。
耳边隐有无数人在呼喊。
“不要,你们放开我,我不想死。”
“丫头,大雨未决,河水倒灌,乃是河神震怒,莫要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身为女子,而河神娶妻,且与你八字相合,这是你的命啊。”
“阿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为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所谓的仙人,就忍心,要生祭了我?”
男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决绝喊出一句。
“祭祀,开始。”
“不!”
滚滚水浪中,女子呼救的声音沉沉浮浮,渐渐消弭。
类似于此的无数私语呢喃霎时涌入脑海,听不出是男是女还是孩童,声音太多,无法辨认。
却又带着某种魔力,让慕朝朝神思恍惚。
“咔嚓!”
一道惊雷忽地撕裂黑暗。
她蓦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走上了山巅。
今日并非招收弟子,问心梯上的窥心阵处于隐没状态,那她方才身陷幻境又是为何?
就好像是……
有千千万万的人身陷炼狱之中无法自拔,在哀嚎,呼救。
念及此,她皱了皱眉。
眸光流转,看向身侧的裴微尘。
却见他长睫微垂,目光依旧专注于脚下的阶梯,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平淡幽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嗡……”
子时已至,钟声响起。
那古钟音色旷远厚重,仿佛穿越千年岁月,带着某种压迫感和肃穆,直击人心。
一瞬间,所有弟子屏息凝神。
“七月十五,地官临世。”
清润的嗓音从山巅之上远远传来。
慕朝朝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巨大的香炉出现在山岩玉台中,其上雕刻着腾云驾雾的瑞兽。
七位主峰仙君皆手执贡香,身形笔直,立于夜风。
钟离夙站于中间首位,目光落在下方众弟子身上,清越的声音平缓轻柔,却清晰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天道酬勤,功德绵绵,赦免诸罪,救赎苍生。”
话音一落,问心梯上,所有弟子皆将手中船灯举至灵台前,齐声喊道:“赦免诸罪,救赎苍生!”
声势浩荡,回响在山峦之上,久久不绝。
钟离夙微微颔首。
“众位皆为修真界的未来,切记天地为炉,即是煎熬,亦为淬炼,无私,无畏,无念,修正己身,方尘埃不染。”
“谨遵掌门教诲。”
“起身,送灯。”
“是!”
手捧船灯的众弟子应了一声。
慕朝朝带着身后女弟子们,转身,迈出一步,将灯盏放于石梯边缘,又回归原位。
灯火在风中摇曳。
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阶梯顶端,灯火辉煌,宛如天路。
“鬼门大开,恭迎先祖。”
钟离夙轻轻挥袖,示意众人登顶。
慕朝朝走到迟煜身旁,偏过头看向那张清隽无双的侧颜,唇角微勾。
随即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袍袖,传音入密:“师尊。”
“嗯。”
迟煜清冽平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稍后无论听见谁叫你,都不能有所回应,虽是先祖,但人鬼殊途,若害怕,默念冰心诀便好。”
见小姑娘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表示听懂了,他眸色一顿,收回视线。
忽然。
一阵风来。
满山纸船中的火苗跳了跳。
主峰仙君席地而坐,各峰大弟子俯身而下,坐于自家师尊身旁,其他弟子则整齐排在后方。
清冷的月光落在迟煜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泛起淡淡银辉,他轻阖双目,一秒入定,不动如山。
那张俊美的脸庞,莫名给人一种岁月安好的静谧,祥和。
慕朝朝看呆了。
这画面……她觉得自己欣赏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都不腻。
“朝朝,你在看什么?”
沁凉的声音陡然传入灵台,吓了她一跳。
“静心,凝神。”
“哦。”
她应了一声。
唇角弯了弯,听话地闭上眼睛,默念冰心诀。
“哗啦啦……”
一阵凉意拂过耳畔的发丝。
“此间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低沉而薄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几乎同时,一股磅礴的威压如滔天巨浪滚滚来袭。
慕朝朝猛地睁开眼睛。
漫天纸船化成飞烬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唯有香炉顶端,立着一道金光灿灿的修长身影。
纸船落地,火光细碎。
“你是何人?”
她坐在原地动也不能动,眸光微眯,闪过一抹锐利,冷声问道。
那人缓缓转身,可仙灵光芒太过刺眼,让人看不见面容,却能感受到不容忽视的威严:“我乃仙帝姬玄。”
他深邃的眸光一片淡漠,平静地盯着她:“众神皆恶,唯扶桑可活,是为天道,莫再执迷不悟,放过他,接受你的命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慕朝朝唇角噙着一抹嘲讽:“我的命运,除了我,天道也说得不算。”
“是吗?”
姬玄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话落,身上的威压越来越沉重了几分,窒息随之而来。
“呵……”
慕朝朝脸上的笑,愈发灿烂:“你当然想杀我,可惜你做不到。”
“不然又怎会用尽各种卑鄙手段,先是杀妻正道,将我年幼的师尊推入万丈深渊,重生而来,又趁我元神虚弱,险些让我魂飞魄散,转世成为桃灵儿时惨死,你又出了多少力?”
她声音轻缓,没有一丝被压迫的慌乱,一字一顿道:“你不能直接出手,想利用他人,甚至我师尊杀我,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