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后,不知不觉已至戌时。
客栈房内,烛光摇曳。
一阵清风徐来,拂起窗棂上薄如蝉翼的纱帐。
偶尔还能听见街上传来姑娘们的嬉笑声,小贩的吆喝,还有缥缈的琴音伴随着女子轻柔浅唱。
慕朝朝从弥漫着氤氲水汽的屏风后走出,一袭红色长裙衬得她肤如苍雪,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身后。
缓步走至紫檀木桌旁,她倾身坐下,对着雕花铜镜将发丝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随手插上了一根血玉发簪。
她唇角噙笑,起身,准备前去寻迟煜。
却不想,刚打开门,就见一道修长的青色背影立于面前,他缓缓转过身来,淡声道:“慕师妹。”
慕朝朝一怔,旋即冲着他粲然一笑:“大师兄找我有事?”
“嗯。”
裴微尘点头:“你和七师叔……”
“大师兄想问我和我家师尊之事?”慕朝朝挑了挑眉梢。
“是。”
“这个……”
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笑容愈发灿烂,没有任何遮掩地说道:“大师兄没有猜错,就是你想的那般。”
裴微尘闻言,眉心轻蹙。
慕朝朝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回身将房门关起,幽幽说道:“若师兄没有什么要说,我还有约,先行离开了。”
“你……”
裴微尘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住了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终归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慕师妹,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便好,莫到他日,再行后悔。”
“这是自然。”
慕朝朝笑了:“我还明白大师兄的担心,想劝我知难而退,对吗?”
“可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世俗礼法上,这般,定会受人垢话。”
“他是我师尊又怎样,我只是心悦他,喜欢一个人,难道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必须隐忍退让,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吗?”
“身为修士,虽要身担斩妖除魔,守护苍生的重责,但本身亦是逆天而行。”
“天敢逆,爱而不敢认,胆小如斯,那修的是什么道?”
说完这番话,慕朝朝抬起头,眸色坚毅地盯着裴微尘:“大师兄,我从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我,甚至是骂我。”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就算是死,我都要与他死在一起。”
语毕,她转身沿着长廊走下木雕梯。
裴微尘望着那抹纤瘦的身影消失不见,一颗心沉甸甸地仿佛是压了一座山,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方才那样一番话。
似醍醐灌顶。
又似陷入深渊泥潭愈发无法挣脱。
良久。
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客房之内,将门合上。
慕朝朝立于木梯旁,听见那道关门声,心底划过一抹怅然。
抬眸,看向雕花栏杆下,那一抹与她相对而立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挺拔,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而疏离,清雅高华,仿若画中谪仙。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师尊……”
她轻唤了一声,挪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表情:“是不是都听见了?”
迟煜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微微颔首。
“所以,师尊会不会怪徒儿自作主张认下此事?”慕朝朝将他的袍袖握进了手心,紧紧攥住,生怕他逃跑一般。
他沉默。
“师尊若是生气……”
话尚未说完,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扣住了后脑,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股清淡的草木之香伴随着他清冽如霜的嗓音而来:“为师生气。”
慕朝朝身形一僵。
迟煜低头看她,那静若深潭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不安。
瞥见她蹙起的秀眉,还有被贝齿咬白的唇瓣,心上一软,声音亦放柔了几分:“朝朝,让你面临他人置喙,是为师之过。”
“别担心,这件事,错本不在你,是为师没有处理好,而非你直言无隐。”
慕朝朝怔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回过神来时,已被牵着走回了客栈房门前。
“铛铛铛……”
迟煜伸手敲了敲门。
“吱呀~”
那雕花木门被从内打开,缓步走出一道青色身影。
“见过七师叔。”
裴微尘恭敬行了一礼。
“嗯。”
迟煜淡淡应声。
“七师叔前来……”裴微尘看了一眼被他护在一侧的小姑娘,眼神了悟:“可是为了慕师妹?”
“是。”迟煜声音依旧寒凉如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朝朝所说,亦为我意。”
“没有提前告知,一是为时过早,二是不想她成为有心之人的眼中钉,可最重要的,却是认为此乃我和朝朝二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他看了一眼身侧,那满目茫然的慕朝朝,继续说道:“是我思虑不周,回归仙门后自会讲明,微尘不必对她有何私见。”
那声音淡淡,无波无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七师叔如此说,微尘便也放心。”
“嗯,早些歇息吧。”
迟煜刚欲转身,忽然又被叫住,就听身后之人问:“师叔身为修真界众修士楷模,一向端方守礼,从未犯错,为何这一次……”
裴微尘顿了顿:“师徒逾矩乃为禁忌,无论于师叔,还是师妹皆会遭人非议。”
慕朝朝眸光一颤,蓦地看向身旁之人。
却见他那双古井无波的丹凤眼中一片平静,薄唇轻启,淡淡说道:“我是人,又怎会无错?”
“除此之外,世人还说我迟玄曦冷漠薄情,虽无错,但,亦不可取,更不可效仿。”
迟煜复杂地看了裴微尘一眼,又道:“他们敬我,捧我,甚至巴结,也不过是惧我修为。”
“再有便是,微尘,你眼中的我,并非真我,而是你想像中过于完美的我。”
他拉着慕朝朝的手,转过身去,轻叹一声:“不知你为何要学我,但人,终是要做回自己,而你认为中的从未犯错,不过是因没必要,你们所见的高洁,也只是我不喜热闹,更不在乎他们的想法罢了。”
“苦心修行无数岁月,世俗与我无关,我可为苍生做一切,那是我愿,而非被迫与牵制,你且仔细想想。”
裴微尘听了,面色一变,却很快压下了心里的惊涛骇浪:“七师叔所言极是,弟子受教。”
“你明白就好。”
迟煜没有再回头,只牢牢握着慕朝朝的手,踱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