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气浪犹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迟煜一袭白衣血色斑驳，在漫天烈焰中上下翻飞。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听着那些“噼噼啪啪”的响声来判断脚下的距离。
不算很远。
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去，没有一丝迟疑。
“迟玄曦，前方可是焚天火渊，神魂落入亦成灰。”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突然响起，带着蛊惑的诱哄：“何必如此执着，只要放本神主离开你的心脏，便能拥有一切了。”
“想想封魔殿中美艳无双的新婚娇妻，再想想你高高在上的仙尊之位，当真舍得放下吗？”
迟煜的身形微微一顿。
又继续向前行去。
“翼瑾辰。”
他干裂的唇瓣微动，缓缓说道：“这世上有很多放不下，可却不得不放，只有放下，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我想让他们活下去。”
“尤其是我最爱之人。”
“让他们代我去看那无恙山河，万家灯火，安泰祥和。”
“只要他们都幸福，即使魂飞魄散，亦是我之幸。”
他的声音淡漠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
翼瑾辰似乎愣住了，半晌，才轻笑一声：“四百多年前，本神使曾有幸见过一个人，和你一样愚蠢。”
“明明可以俯瞰众生，偏偏要选择救世。”
“哈哈哈哈哈……”
“你说好不好笑，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他要救世？”
“知道吗？”他笑得下气不接上气，继续道：“最后他和你现在一样，就走在这漫天火海的焚天火域，一步步被逼下了深渊。”
“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他的话音刚落，迟煜已经站在了崖巅之上。
脚下的碎石“哗啦啦”地落入了炽热的熔岩，溅起无数星火。
火焰灼烧着他的肌肤，一波又一波侵入神魂，撕裂般的疼痛猛然袭来。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万象棋盘。
还有紫衣人所提点的话：“一切由心而生，由心而往，方结局不改，可破局而出。”
可前世记忆里的那一切，他不想重演一次。
恍惚间。
似乎就看见了苍茫大雪之中。
那小姑娘苍白的脸，脖颈上深可入骨的剑痕，还有抱入怀里逐渐冰凉的温度。
确实如同云梦溪所言，她是重生回来寻他复仇的。
身负红莲业火。
生生世世枉死之人。
执念深重。
可那是他唯一的弟子。
更是心上之人。
如何才能够忍心伤她，哪怕一分一毫？
如果一定要杀她才能回去。
那便回不去吧！
迟煜刚欲抬脚迈入那万丈火渊，身后就传来一声嘶吼：“师尊，你回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跳下去，不要。”
那小姑娘的声音撕心裂肺，悲戚绝望，透着浓浓的恐惧，令人为之心疼。
迟煜顿足。
心中五味杂陈。
转身。
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那小姑娘满目泪痕的模样。
心脏还是猛地抽紧，几乎窒息。
他知道。
她一定是哭了。
“师尊。”
慕朝朝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别丢下我好不好？”
“师尊……”
“……求你回来。”
那清甜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卑微的祈求。
让迟煜心如刀割。
看不见她。
只能凭借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判断她的位置。
这时。
心脏猛烈地疼痛了起来。
正是翼瑾辰在趁机突破那薄弱的封印，就算是千言万语，此时也没有时间再说了。
他抿了抿唇，努力压制声音里的轻颤：“朝朝，终是为师没有护好你，大仇得报，故人亡尽，莫要执着过往，放下执念，好好活下去，勿念……”
“不！”
慕朝朝惊呼一声。
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迟煜方才所在之地。
可他。
已经落入了万丈火渊。
伸出手。
想要抓住他。
却只是徒劳无功。
手中只剩下一片被炙炎灼过的衣角。
无边无际的烈焰之上，那一抹白色身影衣袂翩然，快速向下方落去，彻底被吞噬在那汹涌澎湃的岩浆之中。
“师尊！！！”
她凄厉的呼唤没能挽回什么。
整颗心被撕裂成碎片。
“慕丫头，回来。”
一道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朝朝缓缓转过身，就见那一袭青衫之人站在远处。
“大师伯。”她的眼眶一片通红，却又哭又笑：“我师尊他没了，我一个人回去做什么？”
“焚天火域，魂飞魄散。”
“大婚当夜，他就这么报复我，就有这么恨我？”
“不是的。”钟离夙刚想上前一步，就被慕朝朝冷声喝止：“你别过来。”
“今天可是本座与自家师尊大喜之日，黄泉路上，有一个翼瑾辰已经很是晦气，你就不要再来给我们添堵。”
她自嘲一笑。
又向后退了一步。
坠下深渊。
一阵阵热浪掀飞她的发丝，身上的衣裙顿时燃起朵朵星火。
滚烫的温度奔涌而来。
她好像看见了。
在无垠的火海里，有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缓步而来，伸出那垂长如云的广袖，将她揽进怀里用力的抱着。
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赤红。
师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怎么可以……
如此狠心！
慕朝朝的神识越来越模糊不清，最终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的灵魂仿若在这一刹那破碎。
而崖巅之上。
钟离夙却是怔怔地看着下方那无尽的火海翻腾，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
他低喃着，声音却是异常轻柔，好像生怕惊扰了火渊里消失的神魂：“一生所卜千余卦，卦卦皆绝路，那一线生机究竟在哪？”
“故人亡尽，又何必留我独活于世？”
“阿煜，丫头，我便不下去打扰你们团聚了。”他唇角勾起一抹温润和煦的弧度，伸手拔出了止念，剑柄握在手中，缓缓闭上双眸。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
黏腻的殷红从脖颈喷溅而出，一道道血箭染红了那素雅的青色衣袍。
钟离夙倒在了火渊之上，鲜血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流淌成河。
他却浑然未觉。
只听到耳边传来“嗡”地一声。
艰难地转过头。
入目便是沾染了血迹的止念在轻颤。
抬手探入广袖，将被封印的本命神兵月影扇放了过去，唇角勾了勾：“如此，也算是团聚了吧？”
“微尘……”
他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虚幻。
眼前不断的有一道道身影浮现，是曾经灵云门所有的人。
最后。
变成了一个白衣白发，仙风道骨的男子。
是他的师尊上辰尊者。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拜师之日。
那时他宁愿被逐出族谱，毅然决然地入了俗世。
真的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