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治虽然是一副狗腿子的姿态说完,但是眼神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坚决与不忍,与这行动上的曲意迎合和谄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与对比。
委曲求全之下,苏治只好哀叹一声与过去彻底地割舍与告别了。最后那一丝心存的与察罕锋再续前缘的可能和侥幸的火花如今算是被察罕铮亲手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察罕铮当然是对苏治狗腿子的作态很是满意,这一手借刀杀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察罕铮也肯定也不愿将这暗藏钉子的猎天骄继续留存在大殿之上,因而也兴致高昂地挥了挥手将他们带了下去。
试探也好阳谋也罢,第一轮三方无形的交手已经落下了帷幕,这一夜真正的正题才算刚刚开始。
察罕铮先是朝白宗毅拱了一拱手:
“剑圣白老师,还请出手屏退气机,此事兹事体大,铮也不敢随意而为。”
以白宗毅白道魁首的身份,除了同为九绝的各门各派掌门人和隐世不出的“仙人”之外,任何一武道中人的拱手礼白宗毅都能坦然受之。察罕铮虽然贵为草原一部之主,知道现在的关键,倒也不含糊,一股独属于剑圣的凌厉之道在他全力催动之下迅速地勃发。距离白宗毅不过数尺远的苏治刹那间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冲天的战意。
一股汗毛倒竖的精魄感萦绕在苏治的心头,这是武道之人面对强者最本质最直接的反应,也不是苏治真的就是怯弱之人,仰视感夹杂着点点敬畏席卷了苏治。
道之力的意蕴迅速均匀而又面面俱到分毫不差的全面笼罩住了整个大殿,白宗毅朝着察罕铮淡淡地点了点头:
“察罕可汗,这下谈吐的内容不会被外人听到了。”
三人真气传音入密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苏治和察罕铮都明白今夜的密谈可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传音入密可是极其耗费心血的无上真气操作,片刻还好就这般谈一大晌……
白宗毅九绝身份倒无所谓,道之力源源不断,但还未能接天引地的两人可吃不消。道韵结界虽然也耗费巨大,但只是隔绝声音的消耗总比传音入密好上许多。
待到白宗毅的道韵结界的一瞬间,察罕铮原本还温文尔雅深邃蹁跹的身影陡然间变得狰狞而又可怖,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桌子上的一盏茶就已经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在中原都算得上名贵的顶级烤瓷这一瞬间化作了粉末:
“什么狗屁的英明神武,这个亲骨肉,好兄弟,那可时时刻刻都想要我这条贱命啊。”
苏治在一旁脸色很是尴尬,这兄弟阋墙的事情说穿了再天花乱坠也是人家察罕的家事,现在结界部下底气也有了,察罕铮明摆着是不打算装了,但这挑明了破口大骂让苏治张口也不是不张口也不是。不过苏治知道察罕铮绝对不是事态,到现在这看似是直抒胸臆的痛骂还是在表演———惺惺作态!
这架势就是在告诉苏治:摊牌,开诚布公地聊聊怎么对付我那弟弟吧!
“本汗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这次给你个机会,一次性都问出来吧!”
发泄完了了之后,那股俾睨天下但又深深内敛的草原仁主的气势又回到了察罕铮的面子上,就仿佛刚刚的狂吠是另一人的篡改。苏治摇头失笑:
“第一要务便是,可汗是怎么知道我铁雄名号的?”
这件事事关铁雄的生死之事,由不得苏治不慎重,进草原之前得知铁雄身份的人便只有草原南疆老农这个到现在苏治都还没认清楚的神秘诡异和白衣军神卢烽翰所部昭烈卫背后的宋廷势力。两方势力中,老农虽是九绝身份但是传讯也绝对来不及,卢烽翰代表的宋廷虽然有机会传讯,但从利益交割上横竖都没有道理!
察罕铮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反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了苏治另一回事:
“苏先生,那我倒是问问你,察罕以一己之力几乎敢冒全部之大不韪力排众议大搞汉化举措,还搞这什么草原各部人人等而视之的看似吃力不讨好作为。你揣摩是为何?”
苏治摇了摇头,刚想去发问,但是一瞬间,联想起刚才所提及的铁雄一问,一道灵光乍现,似乎一切都明了了———不错,这如此种种,人人等而视之,这不是铁雄第一要义有道是哪个?
眼见苏治一脸恍然大悟地样子,察罕铮也不再搞什么故弄玄虚的手段了:
“不错,当年苏元功先生在铮尚未出世之前曾经北渡百漠,与父亲围炉夜话三天三夜,父亲深深为苏公高义折服,因而两人相互引为忘年交。
“虽然苏公从未张口,但父亲一直舔着脸以苏门大徒自居,说来这件事还真是有些让人愧赧。
“结果父亲还未大张旗鼓大干一场之际便突生恶疾暴死离世,而锋儿从小便对这些舞文弄墨的政事十分不爽,不同于我与父亲,他更是十分不认苏老先生高义,说来长兄如父,都该是我所教失位了!”
说到这里,察罕铮的眼中流出来了一抹痛惜与后悔,这倒是让苏治看的失神,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作伪。但想到师父说的一假到底便是真传世名言,苏治旋即释然。管他是不是装的,虽然这察罕铮确实爱惺惺作态很是入戏,能装一辈子,他就是与真仁德无疑!
如此这般明了了,原来师父老人家真的就来过百漠,没想到还客串了一把“布道士”的狠角色!而师父多年来也从未提过这件发生在自己之前的事,不知道就显得很自然了……
苏治理清楚了头绪,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也有点震惊了,师父曾经深入阴山考察,又横渡渡航,还曾经游学南四国,这都是自己知道的。最后这一手布道百漠苏治是真的没有料到。
这全天下怕不是走遍了,这布局算得上是好大手笔,不愧是师父!
这一个疑问解得差不多了,苏治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问题虽然远远不及第一个生死攸关,但还是困扰了苏治许久:
“既然可汗也挑明了说你弟弟是想要取你的项上人头,那这等不死不休的事情,恰逢上西疆巨变他算是背上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这等级别的罪名,察罕锋的军中威名也降到了极点,哪怕是直接把他给砍了也绝不为过啊!何不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呢?”
察罕铮默然不语,他何尝又不想那么做。这回他可没有利利索索的就回复苏治,而是好好斟酌了词句才施施然开口:
“苏先生有所不知啊!这多年来无一败绩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印刻到了民众的心目之中。更何况这一战察罕锋虽然败亡,但实话实说的话,这一场大败却依旧不是察罕锋的罪过!
“甚至可以说,在那等大势倾轧之下,他的所有判断和反应已经做到了极限与最佳!战之罪非人之过也。”
苏治在一旁瞟了一眼察罕铮,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草原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都全是杀戮横行的地道,就算不是察罕锋的过错这一场大败主帅终究要背锅,直接砍了他也没人会喊冤叫屈!
见这套说辞没办法说服苏治,察罕铮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说了更深的内涵:
“其实,我是考虑了察罕锋的威望,即使把察罕锋给砍了也没人说三道四,但是他毕竟可是察罕军神,是多年来的察罕部将士支柱凝聚。
“这多年的支柱凝聚一旦轰然倒塌,即使军队没有彻底脱离君心哗变,大厦倾覆沙崩也是在所难免。
“更何况此时我察罕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西疆赫连虽然退军却依旧虎视眈眈,内部的军力一战损失近半西疆无险可守一马平川。这场面说是艰难险阻也不为过啊!”
显然察罕铮对于这个场面下唯有察罕锋才能镇住四方宵小的事情很是郁闷与不满,但他也别无他法,虽然民众得到了汉化实打实的便利甜头对他拥护到了极致。但军队一直是反汉化挺铁血的主力军,这些年军君关系很僵。
更何况军队的大公还是骨子里镌刻铁血军士荣耀的察罕锋,他那是对汉化后军队日渐疲软安分守己小富即安的现状恨之入骨呐!
但千言万语,至少表面上察罕锋还是支持察罕铮的,现在的局面还真少不了他。
苏治现在也渐渐明白过来,可以说没有这次西疆大败,察罕铮被越来越“锋化”的军队推翻可能是难以逃脱的结局:
无论你在平民中的威望有多少,军队没有控在手里,这该死就是真的不能活啊!
这样说来,察罕铮反而要感谢西疆之殇了,赫连焘的“援助”让本来还有点处于下风的察罕铮扳回一局,两人又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这种微妙的平衡就建立在内忧外患之上,两边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则一个不慎就是大厦倾覆全盘皆输的局面。察罕铮不敢砍了察罕锋,同样察罕锋也不敢哗变。
现在铤而走险可就不叫铤而走险了,那应该叫向死而生……
本来苏治还有第三个问题,但是在深入察罕部的过程中也逐渐明了了倒也不用发问了:
“察罕铮当初派察罕锋帮助我,是因为当时他全面处于下风,引入我破局有点驱狼吞虎的意思了,可以翻身抵御察罕锋对军队越发严重的侵蚀与掌控。”
想到这里苏治也不含糊了,那胸脯拍的是“啪啪”作响大手一挥就开始慷慨激昂地表态:
“治愿为察罕可汗驱驰!不胜犬马怖惧之劳。”
刨除逢场作戏的道道,这在中原君臣中很常见的客气敬词话放在草原说,姿态放的已经低无可低了。
察罕铮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晚的啸风夜谈最后能得来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见夜谈到了尾声,白宗毅一直紧绷着的身躯陡然一松,隔音道韵结界崩成点点道韵碎片弥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
一路无话回到城南根据,苏治这好几天的纵横捭阖带来的巨大困顿迅速席卷,哪怕是半步大宗师的体魄连日的神经紧绷也有点吃不消了。
落脚城南也算是个不上不下的立足之地了。这下彻底倒向察罕铮阵营也昭示着来自可汗的庇护,了却了心头的一桩大事暂时安危不必考虑,苏治很快就进入了出山连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梦乡……
他是睡的安稳了,这一夜,又有多少人无眠?大公府上,啸风宫内,乃至这城南军帐中?这啸风城中的风云变幻,才刚刚开始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