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华
范成德对自己的儿子范青凯被警察带走这件事并不意外,范青凯被带走后,他只是默默替自己的儿子找了律师,又约了一个老朋友出来吃了顿饭。
这段时间他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问起过他。我们过着彼此相安无事的日子,公司里的事也看起来一切正常,只不过天气越来越冷,眼看就要到冬天了。
我并不后悔砸了范青凯的酒吧、打断他手下的左腿、逼他跟我道歉,这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但是辛泽域对于我做的这件事的态度却让我很生气,我这么做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想给他报仇,可是说我做得不对的也是他,我真是火在心头没法消。
不过,两天后我就想明白为什么辛泽域会这么说了,他和我身处的环境不一样,我没办法用自己这套理论说服他,他还生活在没有黑暗的光明世界里,他还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最丑恶的一面,所以他现在的想法还是遇事找警察,警察就是这个世界上正道的光,我们必须通过法律的手段来制裁这些坏人,想想这不正是很多年前的自己吗?
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他一样,单纯的认为活在阳光下的警察一定可以除掉那些依附在黑暗里的毒瘤。可自我接手这家公司之日起,我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只活在黑暗世界里的蚂蚁。
我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看见的光并不是真正的阳光,而是由很多个明亮的灯泡发出的光而已,这些灯泡的开关就掌握在那些穿着制服、标榜正义的老鼠手里,他们想让你看到亮光的时候只需要轻轻按一下开关,这个开关不仅可以关闭,打开,还可以调节灯光的明暗程度。无论你想看到黑夜、天亮、阴沉沉的下雨天、还是五彩斑斓的大晴天,仅仅取决于你能给这些老鼠提供什么样的粮食。想看到晴天只需要提供大米,想看到五彩斑斓的大晴天就得提供包含一支高档葡萄酒的精致午餐了。
可是有一天,当我走出这片黑暗,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才发现大树上有一群蚂蚁在欢呼,他们锦衣华服,披金戴银,他们大声的嘲笑着那片黑暗里的蚂蚁,笑他们明明身处黑暗被老鼠们耍得团团转,偏偏自得其乐活的那么开心,我看着这一切,无法开口,无法跟他们一起笑,因为我也加入了他们。
自此以后,我就不再生辛泽域的气,吵架后的一个星期我没有去看他,没有给他送王姐家的面,我自己也没有去吃,但是,我会每天从张护工和杨护工那里知道辛泽域的身体情况。
这段时间,我让人力资源的主管先筛选了一批人出来,实验组要招人,这就是辛泽域上班后的首要工作。他出院的这天,我去医院接他,看他那副样子似乎还没有消气,不晓得他以后知道了范青凯的情况会怎么想?不过他八成不会知道,范成德为了他这个傻儿子简直操碎了心。
我决定不告诉他这些事,他还是像现在这样,单纯一些比较好。送他回家的路上,我只是提了一句王姐家的面他就缴械投降了,看来让他消气也没有那么难。买完东西送他回去,我跟他提了他上班以后需要面试实验组的新员工的事,他一脸错愕的表示,他没干过这活儿,跟他简单交流之后我觉得他有希望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范成德知道实验室里要招聘新员工后又满脸笑容的来找我,当然我也是一脸笑容的看着他,我对他说“大伯,好久不见,您还是一如往昔,神采奕奕”,“范总,您这就客气啦”,我们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范青凯的事。
“大伯今天专程来找我是?”“算不上专程,就是听说实验室要招人了,不知道这次的面试官都有哪些人?”“还没确定,大伯您有推荐的吗?”“一般来说实验室招人,面试官有三个就行了,两个研发加一个管理,这个管理一般都是HR那边的人,这个人就让HR那边自己推荐吧,至于研发组的两个人吗,我倒是有两个人选”,“大伯说来听听,是谁能入得了您的眼啊?”“辛泽域和花明伟”,不得不说范成德这次的主动出击很明智,选了我的一个人,选了他的一个人,这样我们双方的赢面都是50%,大家都知道,实验组的这些人其实就是研发团队的储备人才,研发又是我们公司的重中之重,范成德是害怕我提上来一个辛泽域以后再提别的人,那样的话我在公司里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所以他才用这么个看似折中的办法其实还是在为他自己打小算盘。
我继续说着,“好啊,大伯考虑的这么周全,就听大伯的了,不过辛泽域的伤还得休息半个月,只能等到他上班的时候再面试了。”范成德走后我在想,要不要给辛泽域找个老师,教教他怎么面试新人?要是他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可怎么收场,可是后来一想,算了,面试这种事我只需要给他提基本要求,其他的就让他自己发挥吧,说不定他真的能为我选几个有用的人才,毕竟有时候他的特立独行也会带来意外收获,但是我得告诉他花明伟也会和他一起面试,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一抬头,我就看见之前给辛泽域买的碎纸机,在医院的时候,我本来打算教他研发那边用的信息编码,后来我们吵了一架也没心情教了,可是眼前这个碎纸机我也用不上啊。“法凡”,“范总,什么事?”“咱们公司哪个部门打印纸张最多?”“财务部和人力资源”,“把这台碎纸机搬到人力资源的办公室让他们用吧,我不想再看到这台机器。”
“王姐,还是打包一份油泼面和一个肉夹馍”,“好嘞,小辛的腿还没有好啊?”“现在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再过段时间他就能来王姐您这里吃面了”,“几个月不见怪想他的,也难为你了,经常来给他买饭。”王姐当然不知道,辛泽域这次被打大部分原因是我,要是知道她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朋友一场,总不至于这点要求都不满足他吧。”当我提着饭走出王姐家的店,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抬眼望去,一片一片雪花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还好今天没有刮风,否则又是风又是雪的天气就不会有人到外面赏雪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雪依旧温柔的从空中缓缓飘下,今天的一场雪给这座城市添了几分神秘,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的在拍照,有的在打视频,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平时走在路上,看到的只有行色匆匆的过客,今天漫步在路上,你能看见正在欣赏雪景的恋人、朋友、家人。可美中不足的是,今天这场雪,落地成水。
“你今天有按照计划表的锻炼内容锻炼吧?”“当然有,我可是最希望自己的腿能快点好起来的人”,“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辛泽域吃饭一直是这么狼吞虎咽的,我猜他大概是小时候饿过肚子吧。“你小时候家里很穷吃不上饭吗?”我问完,他抬头,一脸疑问的看着我,嘴里还嚼着面,我看了看他的碗,这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把面咽下去之后他解释说,“我从小到大家庭幸福,学习成绩优异,运动也不错,没有吃不上饭过,家庭条件虽然比不上你,但好歹也算得上小康了”,听他这么说完我在心里感慨,真是让人羡慕的人生,可惜,我小时候可没你幸福。
“那你吃饭一直都是真么狼吞虎咽的吗?”“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才会这样,没什么吃相是吧”,“没有,这样挺好,今天外面下雪了”,“我看见了,我还特意下楼到单元楼附近转了一圈”,“我从外面过来的时候有很多路人在赏雪景,拍照,难得看见外面这么热闹”,“我想起来小时候,冬天跟那帮小朋友一起打雪仗,有一次我把其中一个小孩的鼻血都打出来了,他看到自己的鼻血就开始哇哇大哭,然后我们看到他边流鼻血边在那哭,也不知所措,就跟着他一起哭,结果你猜怎么着?”“怎么了?”“我们哭的太厉害了,等到大人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的眼泪和鼻涕有一部分都冻的挂在脸上了,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一群小屁孩在那哭天喊地,结果等家长过来的时候发现,原来是因为鼻涕和眼泪冻在脸上了,家长问我们出什么事,我们也都忘了为什么开始哭了。”
“你小时候真皮”,“还好吧,男孩子小时候都挺调皮的,你不皮吗?”“我妈说我小时候很听话,不调皮,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一直以为,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小时候我经常在妈妈开的那个面馆里呆着,我妈那个时候太忙了,也没时间管我,不过还好,一直有好心的邻居过来带我。”
“你小时候过的这么凄惨啊,你喜欢在王姐家吃面,不光是喜欢她做的面的味道和你妈妈做的很像,也是因为喜欢在她家面馆里吃饭的感觉吧”,“是啊,有些东西你以为你早忘了,其实它只是埋在你内心深处,不管过了多久,只要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环境一出现,所有的记忆就自动回来了。”
这时候辛泽域终于吃完饭了,我开始跟他说工作上的事,“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什么事啊?”“到时候花明伟还有另外一个主管,会和你一起面试那些来应聘的人”,“又是花明伟,怎么哪哪都有他”,“他现在还是管理三个实验组的组长”,“范成德跟你提的?”我点点头,他继续问,“范青凯打我的事情,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范成德让他这么干的?”“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做这件事的把柄全部在我手上,所以现在范成德没找我什么事”,“那个主管呢,是谁的人?”
“HR的主管她不是谁的人,这种部门我们是不会去争什么人的”,“这个花明伟手段不高,可他就是有办法把你整的没力气,我怎么跟他斗啊?我根本没有面试过别人”,“通过第一轮筛选的那四十几个人的资料,我明天发给你,你先把这些人的资料过一遍,然后想一套你自己的面试方法吧,一般来说,来应聘的人首先要做自我介绍,然后是你们向他们提问,提问的问题基本就是以前在哪里工作?获得过哪些荣誉,辞职的原因,你们还可以提一些专业的问题,然后是他们向你们提问,你也应聘过,这些流程也都知道,我的硬性要求就是,这次选的人除了要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强,而且要有主见,那些世故圆滑的通通不要。”
“我们面试完之后就是最后一轮的实操了吧,我记得我当时参加面试的时候是这样的”,“对,你们三个人一起参与的这是第二轮面试,第二轮只会留下十个人左右,然后经过第三轮只留下最后五个人”,“最后这一轮是我和花明伟面试他们吗?”“对,最后一轮只有你和他一起面试”,“范总,这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我能保证自己选的人符合你的要求,我怎么能保证花明伟也能这么选呢?他肯定只听范成德那个老狐狸的啊”,“这种时候就要展现你的实力了”,辛泽域你这次可要争点气,让大家看看我没有看错人啊。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辛泽域在看资料想面试的事,我却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你继父的死另有蹊跷。
“青然,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你说吧”,“当年你继父可能不是自|杀的”,“你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现在在哪里?”听见她说这话我立马感觉不对劲儿。
“哎呀,哥,你先别着急啊,你先听我说,前段时间我和我爸吵了一架,我就跟医院请假来找华阿姨了,你也知道从小我就喜欢华阿姨,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跟她说的,这次也不例外,我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事干,就在阿姨的面馆里帮忙,有一天面馆里客人多,我们关店就比平常晚了一些,隔壁那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不知道因为什么一直在吵架,一开始我也没留意,因为就是吵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华阿姨的面馆了,我就听到那个女的骂他老公:你做这么多坏事,小心跟隔壁面馆家的男人一样,被人害死几十年了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到现在所有人还以为他是自|杀呢,指不定他就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这样......
当时我听到这些话都被吓傻了,店里的另外一个伙计明明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在那继续干活,阿姨当时在厨房,也没听见。我这两天越想越不对劲儿,所以私底下还偷偷问过那个伙计,他说这件事他以前听过几回,估计就是隔壁的老板和老板娘骂仗时候说的瞎话,让我别当真。但是我看隔壁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五六十岁了,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当时你和华阿姨搬来A市以后这家面馆就转手了,这么多年接手华阿姨面馆的人也换了好几茬,你长大了华阿姨才又回来的,这条街上的店铺大都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邻居街坊的都认识,所以隔壁的那对夫妇很多年前应该就是阿姨的面馆的邻居,这周边只有华阿姨这一家面馆,你继父的死当年在这个小地方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这些条件恰恰都符合隔壁那对夫妻说的那些信息,所以我才觉得你继父的自|杀有蹊跷,才给你打电话的。”
听了这个消息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冷静下来之后,我决定去一趟母亲那里,“青然,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爸。”两天后,我来到母亲的面馆,母亲看见我,笑着对我说了一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