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笔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是平时还要练字，怕刘记造又给我派活，这才拖了拖进度。”沈愉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秋姑姑。
秋姑姑大松一口气：“这便好，你也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现下就把这些那些都一口气拿出来，回头哪位贵人记住你了，再要你进献，你拿什么进献？”
就像地方上的人给宫里上贡瓜果物产，从不进献最好的，往往进献那些中不溜秋的，免得皇帝吃了惦记上，回头又想吃却找不着了。
沈愉暗暗自省，意识到自己的确过于急躁了。
她干脆只晒晒花，偶尔在公廨里研究眉笔，看看能不能还有什么改进。
下了班，沈愉拎着芙蓉花糕去看鸳鸯，鸳鸯悄悄对她说：“我们屋里又搬进来一个叫叶南的，红绡这回倒没挑她什么刺，每日老老实实地当值、吃饭、睡觉，也不为难我了，瞧着像变了个人似的。”
听说沈愉在练字，又央她：“我听说做了女官便能有服侍茶水洗漱的小宫女了，姐姐回头能不能把我要了去。”
这样的小宫女一般是宫正司随机拨给新任女官的，鸳鸯现在身上有差事，沈愉自己去要恐怕还有点为难，但和陈姑姑说说情大概也不是什么太难办到的事。
沈愉问鸳鸯：“且不说我这回能不能考得中，就是考中了也不过是个九品的女官，比不得你现在的差事，三不两时能见到主子的，你也愿意么？”
鸳鸯一撅嘴：“姐姐是不知道这差事的蹊跷，但凡有那去妃主子或得宠的主子跟前露脸的差事，哪有轮到我的，我如今常常跑的也不过一个慈宁宫罢了。”
太后已薨，慈宁宫住的都是先帝留下来的太妃们，几乎老得掉牙了。
鸳鸯摇她的胳膊：“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是也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反正我是个没大志向的，掰着指头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嫁人呢。”
沈愉道：“我只有两点，一是我也不能向你保证我何时能做上姑姑，说不好到二十五岁也没那个造化，二是我若得了这个机缘，也不大想在九品上坐到老的，我手下的小宫女儿，多少得识些字才行，你可能做到？”
鸳鸯便常常在不当值的时候跑到沈愉的公廨或居所里去，沈愉问秋姑姑要了一本《三字经》，又要了一摞描红纸，教鸳鸯认字、写字。
不过她自己的字也不过是写得堪堪能看而已，鸳鸯就更别提了。
沈愉和鸳鸯一起畅想：“司造司如今有记造六个，从造三个，掌造、司造都是满员，不过冯掌造听说年事已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求了恩典放出宫去的……”
鸳鸯对沈愉近乎盲目地崇拜：“那姐姐就好好练字，争取早日当上从造，否则到时候补了新的掌造，再等空出位置来就不容易了。”
沈愉道：“也就是这点不好，内廷女官终究是职位太少了些，又没有个退休，呃，致仕年龄的限制，上头的人不下来，下头的人哪有机会上去，也难怪我上峰刘记造快四十岁了还在九品的位置上打转。”
议论上峰，其实是不尊敬的表现，但不知是鸳鸯心里也少了敬畏，还是出于对沈愉的信重，她倒是没有提出什么质疑。沈愉在心里定位秋姑姑和鸳鸯，秋姑姑是她的长辈和智囊团，鸳鸯则是和她一起胡天胡地的小闺蜜。
因为清闲下来，沈愉惊觉自己先前的失礼——做一等宫女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还从来没有跑去刘记造负责的那四宫送过份例！
沈愉觍着脸对刘记造道：“前些日子尽埋头做眉笔了，才发现送份例的差事竟耽误了，这也到十五了，姑姑不若便让我来跑跑腿吧。”
刘记造仿佛一无所觉似的，还笑着安慰她：“你本来也是上个月二十到我这里来的，那时九月的份例早发放完了。”这样轻轻地放过，让沈愉感到无比羞愧。
刘记造指派了两个三等宫女、一个二等宫女和她一起去安定宫、延宁宫放份例，安定宫位分最高的嫔妃是一个姓尹的宝林，沈愉带着三个宫女去拜见了她。
尹宝林花信年纪，是选秀入宫的，听说当年也得宠过一阵子，只不过不久就被皇帝撂开了手。
沈愉恭敬地行礼，对尹宝林道：“奴婢是刘记造手下新来的大宫女，今儿十五，是各宫宫人、公公们发放份例的日子，宝林宫里的人，奴婢们自不敢怠慢。”
尹宝林笑道：“你这小丫头好甜的嘴，哪里就称得上是我宫里的人，我可不是主位娘娘。”
但也并不为难她，只见一面就叫她下去了。
沈愉找到安定宫的下人房，早有一个一个宫女、一个主事太监领着各自的帮手在那儿等着她。沈愉打眼一瞧，嚯，还碰见个大熟人，那天在长庆宫为她引路的何长生！
沈愉说明了来意，让跟着自己的三个宫女把份例银子、胭脂水粉等分别交给大宫女和大太监，因为换季的衣裳八月中已经发放了，东西倒是不多。
延宁宫的差事则更好办了，那里只住了几个采女和官女子，不说官女子，就是采女也不过比下等的奴婢高了一阶而已，又因为好几个都是采女，沈愉不知道该拜见哪一个，干脆一个都没去见，径直到了下人房去送份例。
走在回去的宫道上，沈愉还有点愣神，她一个月的工作这就完成了？
奶|奶的，宫务员就是好啊。
第二天上午，昨天陪她去放份例的小宫女说外头有公公找她，她还疑惑了一阵子。
原来是何长生。
何长生提着个竹箩，上头盖着布，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沈愉走过去，闻到那竹箩里发出一阵阵苦涩的气味。
何长生道：“早听说姐姐升了一等，奈何我这手上的差事多，走不开，昨儿姐姐亲自去送份例，可把弟弟我吓了一跳！这等小事姐姐何须自个儿跑腿，随便派个小宫女到安定宫走一趟，弟弟我不就上赶着来了吗？”说着掀开了那盖着竹箩的布，“听说姐姐近日在寻花朵儿，只要那颜色俏丽的，新不新鲜在其次，弟弟便为姐姐寻了这些来，姐姐若能用得上，便算是弟弟我的大功一件了。”
竹箩里装着许多掐了茎的菊花，红色、白色、黄色的有许多，花盘子不小，只是有点蔫巴，估计是安定宫里的小嫔妃做装饰用，蔫了之后被撤下来的。
沈愉大喜过望，天气渐冷，她正愁花粉储备不够！
“哎哟，生公公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沈愉热情地迎何长生进了自己的公廨，“你我本是旧识，生公公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给何长生亲手倒了杯茶，又从桌案的抽屉里摸了个银锭子塞给他。
何长生笑得如同竹箩里蔫巴的菊花，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好话说了半箩筐。沈愉耐着性子和他东拉西扯，亲自送他出了司珍司，一回公廨就拿出晒花瓣的竹筐、纱布干起活来。
送来的花中以白色、黄色为多，红色偏少，沈愉先挑出红色的花朵，把花瓣都薅下来，花瓣顶端略枯或蜷缩了的都掐下来，择出来的花瓣平铺到竹筐里，盖上纱布拿到外头去晒，黄色的花瓣也如法炮制。
只白色的花最麻烦，挑出合适的花瓣之后，还要碾一道才能拿出去晒，这些活儿干完，早过了公厨放饭的时间。
沈愉看着外面的日头，只得拿出司膳司的小宫女孝敬她的点心来充饥。
话说自沈愉从三等宫女一跃成为一等之后，她在五司之中就算是出了名，等闲没人敢得罪，还时常能收到些示好。
特权阶级的生活很能腐败人，才这么点时间，沈愉就已经不敢想象自己先前和三个人同住一室，吃喝都指着公厨的日子了。
或许是沈愉主动去送份例的事给了刘记造一个信号，现在她也不再对沈愉实行放牛吃草政策了，沈愉开始正式参与司造司的工作。
宫妃们的衣裳、首饰有司珍司负责，司造司所要制作的有宫妃的胭脂水粉、宫人们的衣裳、份例，及宫里使用的各类摆件器皿，当然，是小嫔妃和宫人们用的那些，宫妃、皇上使用的属于“珍品”，归司珍司负责，司造司出品的才是“造物”。
沈愉有点郁闷，合着她这个部门就是成天在小嫔妃和宫人之间打转呗？
好在唯一高端的化妆业务是她所擅长的，这样一想，沈愉又觉得自己也没应聘错岗位。
这几天她忙得团团转，先是统计刘记造所负责的四宫宫女、太监的名册，看看人员有无增减，级别有无升降，有没有被罚俸的。然后先紧着置办宫女们的胭脂水粉，再来处理小太监们的牙粉、皂角、桂花油。有一部分是司造司内造的，但宫内毕竟人手有限，大头还是靠采买，沈愉需要和素兰一起上报采买的名目、数量，经批准同意后由吴掌造带领宫女、太监若干出宫采买——冯掌造年纪大了，早不干这费劲的差事。
采买完毕后，沈愉再和素兰领几个小宫女去吴掌造处按册领取物品，自然还有年节里多出来的赏赐，不过那些不经她们的手，而是由刘记造直接领回来分发。最后是四宫宫女太监的月例钱，大约是怕太早发放扯出了事说不清，一般到每月十五日的前一两天才会把银子交到各个记造底下的大宫女们手上去。
头油、胭脂等物领回来，素兰大大地松了口气，对沈愉道：“还好有你在，她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没多为难。咱们管着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宫室，每有缺了短了的就拿咱们开刀，可发放给那些太监宫女儿的物什都有定例，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每个月都要花了多多的银子打点，再不然就要去扯皮。”
沈愉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看在我的面子上？我才进宫两个多月，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素兰道：“不是都说你是萧贵妃……”话音未落已经自己捂了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