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片纯净,大雪隔断所有的噪音,异常安静的大地,统一归于白色。
钟离措揉了揉眼睛,还睡意朦胧就被谢清远拉来看雪。
钟离措打了一个冷颤,往怀里缩了缩手,这一冻算是清醒了,那两黑点是简宁白和游衿华?看起来玩的挺开心。
一到冬天,钟离措巴不得冬眠,谁也别来打扰。
“阿措看雪,一夜之间,翻天覆地,都是它的天下了。”
钟离措不领情,拉了拉衣领,上牙碰撞下牙,哆哆嗦嗦地说,“冷的要死,赏什么雪,最讨厌了。”
“阿措还没有释怀?”
周鸾一点儿也不留情,训练死了好多人,她满不在乎。从小养大的杀手说抛弃就抛弃,大雪地里冻死了好多人,钟离措和谢清远受不了,偷偷出逃,被抓回来关了大半个月,受尽鞭刑。
“我第一次见死了那么多人,血迹斑斑,很是扎眼,许多人都被雪埋了。”
“那年雪下的好大,开了好多梅花,香飘四溢。”
“梅花本就自带香味,与这冬天有什么关系。”
“每年这时,买不起棉衣,冻死的大有人在,天灾,不由我们。”
“赏雪都是贵族的事儿,温饱无忧,穷人瞧着冬季来了,只有无尽的忧愁。”
钟离措怎么会看不出谢清远的心思,一个劲儿的讨欢心。可她被冻怕了,她想的是她受过的苦不能让别人受,出发点不一样,美好事物背后都是另一番光景,她不能接受。
“你们玩儿吧,我要回去继续睡觉,遭这罪。”
谢清远见不得钟离措欢心,拦住去路,“阿措,玄英已经挨家挨户去送棉衣和炭火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
钟离措慢慢扒拉开谢清远的胳膊,吸了吸鼻子,“知道了,我去看看。”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谢清远,“入冬几日了?”
“十日有余。”
钟离措心事重重看了一眼远处玩的尽兴的二人,语重心长地跟谢清远说,“简宁白要犯病了。”
简宁白迷上了赌博,负星楼入不敷出,他也终日不得欢,这给游衿华气的够呛。
简宁白还在那儿压大压小,钟离措和游衿华一把揪起毫不留情扔在雪地,雪化的差不多,地上是积雪水,简宁白好不狼狈。
站起来抖了抖衣腿,并没有抖干净,又拍了拍沾泥的手掌心,这才抬起头来。
游衿华一叉腰,奶凶奶凶的,“你干嘛呢?”
简宁白想撩起前面散乱的头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放弃,回答:“这是赌场,赌博啊。”
“你都快把负星楼赔进去了。”
简宁白喝醉一般指着钟离措说,“我不敌你。”
钟离措知道他指的是去劫镖那事。
简宁白刚出师那会儿,因为一同的人太多,任务太少,僧多粥少不够分。周鸾派任务用色子猜大小决定派谁去,最后一个任务是和谢清远去劫镖,他两局都输给钟离措,那次只有他没有任务,心里记恨。
年少,为争得赏识,自然有些极端。
钟离措看着炸毛的简宁白不足为奇,每年这时都要大闹一场,最多十天,自己就好了。要不是游衿华,钟离措不想理他,也不想来这种地方。
人全部挤在一起,吐着白气,唾沫星子乱飞,只有在幼时训练时才会有这样的场景。
谢清远过来直接打晕,拖了回去。看着简宁白一只脚在地上拖着,钟离措一点都不心疼简宁白,只是最近他穿的衣服都是游衿华买的昂贵布料制作而成,有些可惜。
简宁白与平日大相径庭,游衿华感觉有点儿陌生,靠在钟离措身旁不知想些什么。
谢清远往火盆里加了炭,坐在钟离措对面。
拨拉了几下火盆,发出滋滋的声音,看认真烤火的钟离措没什么反应,摸了摸鼻子说:“下手重了,得一会儿。”
钟离措没有回应,从火里拣出熟地瓜,放在地上滚了几下,一半递给了游衿华另一半递给谢清远。
谢清远低头剥皮,钟离措又拣出一个,反复刚才动作。
剥完皮的谢清远看了一眼还在剥皮的钟离措,低头咬了一小口。钟离措是不会要他剥的,她喜欢自己剥,说是要感受冬天的温度。
过去肆意的日子还是现在惬意的时光,谢清远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再此记起早已物是人非,山长水阔,只能忡忡地说一句,“所有人都听我的,可不能感同身受。”
简宁白抱着发疼的后颈,嫌弃看着吃的满脸都是残渣的游衿华,坐在靠门的位置,朝着谢清远伸手“给我一个。”
本来缓和的谢清远,突然横眉冷对,但还是将自己手里递给简宁白。
简宁白得到回应又上下打量一番众人道,“只有我穿了新衣,你们怎么不穿。”
简宁白看都没看咬了大口又吐出来,“烫……好烫”。
钟离措呛道:“急什么,又不和你抢。”
简宁白咀嚼,点了点头说:“不好吃,不好吃。”嘴没听,脸上写着诚实。
感觉屁股凉嗖嗖的,简宁白转头看了看门,是门缝里的风,又摸了摸屁股,弹了起来,“怎么是破的”又想到什么盯着众人说:“你们干的。”
钟离措起身,拍了拍手说:“游大小姐给的衣服我们舍不得穿,你倒是给弄破了。”
简宁白有些心虚瞄一眼游衿华道,“……我……不是故意的。”
游衿华没有接话,而是问:“你醒了这会儿?”
“嗯,不去了。”
钟离措拉起游衿华说:“不必过多关注他,他不会堕落的……我们去洗手。”
看不见月亮往哪儿躲,可以看见天的颜色,风吹发梢,那是潮汐涌出海面的悸动。
钟离措短暂的喜欢这样的雪夜,总感觉天上的星星和地上雪在说悄悄话。
谢清远装作要饮用的样子,转了转杯子,看着钟离措有些心不在焉,将杯子递在跟前说:“水。”
钟离措没理会,拉了拉衣襟,坐到谢清远定定瞅着,她觉得谢清远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就是一种感觉。
谢清远受不了她的注视,放下杯子别过脸,“不喝也不必这样看着。”
听到这话钟离措解释:“没什么,想起来以前。”
封闭训练时周鸾给的水很少,谢清远总是攒下来给自己,都快说不出话也不喝,把杯子放在钟离措示意她喝水。
谢清远耐寒,耐渴,聪慧,钟离措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来隐阁,又让她捡到。在钟离措记忆里来隐阁的人都是有功利性和目的性。
“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打哪儿来?”
“我只记得家人走散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钟离措“哦”了一声,拿起谢清远刚给的水一饮而尽,咂咂嘴“还是水好,茶再好都是水泡出来的,你说呢?”
谢清远没想到钟离措猝不及防一拳打过来停在他面前,“你怎么不躲,哦,我知道了,你是吃准了我定不会与你动手,是不是。”
谢清远反手抓住钟离措的手腕,钟离措搭在谢清远的手腕,眼神带着跃跃欲试。
“嘿,很长时间没有与你比划了,择日不如撞日,试试。”
屋外下着大雪,两人从屋里打到屋外,拳印和脚印若隐若现,浑身一下子全白了。
简宁白赶来,等他两停下来吐槽:“听见这么大动静,我以为又来什么不干净的人呢。”
没有分出胜负,钟离措抖了抖身上的雪,不以为然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嘟囔着“都湿了”就去换衣服。
简宁白凑过来贱兮兮问:“你们比划下次早点叫我,我也想观摩一番,学习学习,谢兄这么厉害我可是心中仰慕不已。”
对于简宁白,谢清远并不想理他,一个男人整日喋喋不休,怒道:“哪来那么多事!”
“干嘛,厉害的,不叫就不叫,和个炮仗一样。”说着就生气,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折返回来的谢清远白了一眼简宁白拿走了刚刚喝完的杯子。
简宁白想说些什么,又怕谢清远和他打起来,低声细语,“唉,哎呀,我喝的。”
钟离措坐在房顶上吹着凉风,还听得见店里客人的谈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这天好蓝,让人的心情大好。
“……阿措……”
又是谢清远,就不能让人安静待着吗?!
钟离措一个倒挂金钩,翻了进来,顺势侧坐在长凳上,双腿弯曲,双手抱腿,头放在膝盖,也不看谢清远,自顾自的磕起瓜子,速度快的惊人。只见她的嘴皮子动,碟子一会见了底,一旁的简宁白咽咽口水。
钟离措吃的自己口干舌燥的,见碟子见了底,钟离措站起身拍拍手,抖抖衣服,叫与客上了壶茶。
简宁白忍不住开口道:“我们站这儿半天了,你看不见吗?”
“看见了啊,你们想说什么?”
谢清远道:“发现了一片梅林,阿措要不要去看看,不远。”
“好啊,走路还是骑马去?”
“你有腿。”
雪的白净更衬梅花红,灿如云霞,这一点红便是整个冬天,娇艳欲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钟离措很是欢愉,梅林有一茅草屋,她今夜就住这儿了。
夜里下起了雪,钟离措靠在门框,听着雪静静的声音,心里感慨万千。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怕的不是雪,是冷,毫无人性的冷。
月升树梢,银光洒落,隐隐约约照在钟离措的脸上,丢掉果子,猛地拔出剑来,在雪地舞了起来。
这偌大的天地仿佛就剩她一个人了,这是自己的世界,没有苦和难,没有猜疑,不会伤心,不会伪装,不用伪装。一招一式都是带着气,一举一动都是飘逸的。
动作开始慢了下来,有些恍惚,似醉酒一般。手腕一用力,剑直挺挺的插进梅桩上。从茅草屋里拿了一罐酒,迎头灌下。
谢清远撑着伞挡住了飘下来的雪,静静看着她痛快畅饮。
“我好像把雪踩脏了。”
“没事儿,会被其他雪覆盖的。”
“可它已经不是原来的雪了。”
“……外边凉。”谢清远知晓她怕冷,更怕她受凉。
“谢清远,你看啊,这梅花开的多好,它不怕冷,你看这雪,多纯白。”
钟离措还是不能释怀,只要有知觉,她就冷。
“我能心情不好时来这儿吗?”
“阿措想来就来了。”
“谢清远,现在都自由了,你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阿措……这样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有阿措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不是,这不是……”
钟离措这一夜还是烤着碳火睡着的。
梅林是谢清远发现的,搭了茅草屋,搬了碳火,就是为了钟离措。
阿措,莫怪雪凉,凡事都有定法,就像你不爱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