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都来了个戏班子,唱戏唱的极好,戏院座无虚席,一时间名声大噪。
游衿华喜欢热闹,拉着众人便去凑热闹。
那戏子步伐轻盈,纤纤玉指呈兰花状,往前方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眼惹得台下人心弦荡漾,水袖一挥,唱尽秋苦,一丝一缕婉转悠扬,再回眸那戏子擒着泪,朦胧间让人痴醉。
一个抬腿,一个劈叉,一个个跟斗,干净利落,有来有回,叫和声不断。
一曲罢了,掌声如雷。钟离措倒不怎么懂戏,就是瞧着台上的戏子卖力的很,多给了赏钱。
谢清远倒是看的入迷,钟离措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爱好。
“你喜欢啊?”
“嗯,台上的人唱的好。”
“这是什么戏,讲的什么?”
“《白蛇传》,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
因为不懂,听得无聊,钟离措便去了茶楼。
秋季的雨最是寻常,小贩急忙收摊,本来热闹的大街,一时间没了音响。钟离措摸摸鼻子道:“手把玉盏啜香茗,无人相伴亦翛然。”
应喻的副官庄佑冒雨急匆匆往回赶,撞飞了小乞丐。
庄佑不分青红皂白将其拉在屋檐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
“……看我不打死你……臭小子走路没长眼睛啊……”
钟离措愣是一声呼叫都没听到,怕把人打死,赶忙去看。
庄佑早就跑进酒楼喝酒驱寒了。
小乞丐见有人来,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拉了拉破烂的衣服遮住伤痕。
钟离措尽可能的展现出她和蔼可亲的一面,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乞丐小脸涨得通红,叉着腰,气鼓鼓的问:“你有什么事情?”
“无事,就觉得你有趣。”
“挨打有趣?”
有钱人就爱看奴隶互相厮杀,满腔愤恨却又干不掉的样子。
钟离措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我是觉得你的性格有趣,不是挨打。”
为了拉近距离,钟离措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也经常挨打,现在也不怕他们了。”
如料想,小乞丐表示同情。钟离措想:真是傻乎乎的说什么都信,也不怕被人骗。
钟离措弯腰,道:“你不怕他们?”
“总是那种眼神看着我们,我就看回去,直视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钟离措道:“你很是厉害呢。”
被人夸了小乞丐有些自得其乐,说:“那可不,我还有兄弟姐妹要养活呢。”
“我会耍杂技,等天晴了,你来看我表演,还有我不是乞丐,穿得破旧了些。”说着挺直了腰板,一副自立自强的模样。
“好,会来看你表演的,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钟离措捧场。
小乞丐一头扎进雨里,钟离措也没再阻拦,等雨略微小一点顺着小乞丐跑的方向寻去。
越走越偏,钟离措拐进一个很长的胡同,刚走两步一群孩子出现将其围住。
“别动,你是谁。”
“……你看她的穿着和我们不一样……”
“废话,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和我们一样不就和我们在一块嘛。”
“不会是打阿万的那个人吧,找来了。”
“阿万说打他的是个男人,这是个小姐……”
“万一是她指派的呢。”
“……要带她见姑姑嘛。”
“她看着也没什么钱……”
“你想干嘛,你乱来姑姑是要打人的。”
钟离措听得吵闹,忍不住开口:“我能进去看看嘛。”
几个大的对视一眼,让开了路。
刚下过雨的世界焕然一新,空气格外清醒。
刚进院子孩子们都喊:“姑姑,来人了,来人了。”
茅草屋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穿着要比其他人好一些,胜在干净。
“不知这位小姐来这儿可是要看杂耍?”
“并不是,我来找一个小孩子。”
一个高一点孩子抢着说:“她是来找阿万的。”
其他的人将小乞丐拉了出来。
“哎,你怎么来了,姑姑,这是我在大街上遇到的小姐,是她给我银子的。”
钟离措不解,她没有给银子,突然,想到什么,掏出钱袋都递给了阿万,钟离措觉得这孩子是会赚钱的。
见到这么多钱,小孩子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兴奋地不得了。
姑姑倒是镇定自若道谢:“多谢小姐,等会儿我们就要出摊,就请小姐一定要来!”
“自然。”
钟离措一出门姑姑就加入抢钱的队伍。
“姑姑,你怎么也抢。”
“姑姑,你玩赖,姑姑——”
姑姑拿到钟离措给的银子,抵住闹得最凶的那个小孩头,环绕一圈道:“别闹了,每个人都有,今晚我们吃顿好的,阿万,去买肉。”
“得嘞。”
阿万一溜烟跑没影了,钟离措站在背后看着他们闹得欢,心情大好。
一曲终了,谢清远才发觉不见了钟离措。
钟离措左手食指挑着一包糕点,右手拿着的鸡腿被啃了一大口。
见到谢清远伸出左手道:“钱,我没钱了,你有吗,给点儿!”
谢清远盯着钟离措眼睛问道:“没有淋湿吧?”
“当然了,我会躲雨,又不傻,你把我当什么了,谢清远。”
谢清远猛然间想起什么,说:“阿措不喜欢看戏,那我给阿措讲。”
“好啊,走吧,晚上我请你看杂技。”
比起自己不懂,看着台上吱吱呀呀的唱,还是谢清远缓缓道来更有趣。
《后汉书》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南国遵前国之传统,全国放假三日。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庆贺往来,一如年节。
负星楼没再开业,也准备热闹过节。玄英同与客忙活了一大早,晌午时分游衿华叫人送来了肉食。
游衿华敲开门,玄英不与其客气,自顾自忙活,她用力关好门,坐在火盆旁,四下寻人,看着店里清冷,问玄英:“都回家去了?”
“店里杂役都回家去了,人少了许多,游小姐是觉得冷清?我们家姑娘去逛集市,还得等等。”
游衿华道过谢后重新坐在火盆旁,烤着火。有什么活的,她也干不了。
游衿华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有些发困。
“吱嘎”一声,冷风全部跑进来,游衿华裹了裹衣服,起身,接过钟离措手里东西。
“你们回来了,这都是什么?”
“几日前拿去做的衣服,今日顺道拿着了,还有一些肉和菜,平常用的东西。”钟离措将东西展示给游衿华。
游衿华还想说些什么,简宁白抱怨开了,“累死了,这东头跑到西头,我这脸早就冻僵了,耳朵今晚肯定要痒的。”
游衿华从香囊里拿了一小盒膏药递给简宁白,道:“这个,涂这个,会好点。”
钟离措摸了摸脸,坐在火盆旁烤火。
“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家过节的嘛,家大业大的亲戚朋友很多,按理来说你们应该很忙。”
“官府要主持祝贺仪式,我大哥是主事,这几日忙着,顾不得我,我闲来看看你们,顺便送一点东西,家里爹爹走后,就很少有人来了。”
钟离措给每个人倒了水,喝了口水才说:“你爹爹这事也是世态炎凉。不必费心送东西来,都有的,大冷天的,幸好今日没有下雪,否则摔了怎么整?”
“不会的,我很小心的,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大小姐。这快到年底,各级官吏可以暂时放下繁忙的公务,来纵情地欢度节日。你们届时也皆将生意暂且撂下,专门在家过节,我心里也高兴。”
“我们去了小胡同,给阿万和孩子们送了套衣服和吃的,改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那我叫人送碳火。”
“你先前送的还有,这个冬天是够了,再送他们用不完。”
谢清远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说话,一双手冻得皲裂,细纹爬满,搓了搓手,便上了楼。
“他是怎么了?”
简宁白示意游衿华不要多管,“由他去吧。”
玄英和与客做了慢慢一桌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惹得简宁白流口水,举杯畅欢,负星楼点了一夜的蜡烛。
谢清远饭后等人群散了,摘了斗笠,望着远处出神。
钟离措也让做了一件衣服给谢清远,将游衿华给简宁白的药膏讨了一些来,放在谢清远面前。
“你可是想起什么了,每年这时你情绪都不高。”
谢清远不语。
“想家了,你家在哪儿,你家人呢,你应该记得吧!”
“……”回答钟离措的只有风声。
钟离措也不强人所难,不愿意说就不问,看了一眼叮嘱:“那药放这儿了,记得擦拭。”
“……阿措……”
钟离措刚要跨出门槛,就被叫住,收回伸出的脚,坐在椅子上,盯着谢清远背影。
“说些什么,我听着。”
谢清远心里总有很多秘密,可他不愿意吐露。
“我想我娘了。”
“……”
“她死了……”
钟离措只是静静听着,不问不答。
“我是在青楼长大的,我娘被卖进青楼之前就有我了,受尽白眼,挨打辱骂家常便饭,那里的日子这个时候也不好过。我娘是个烈性子,不堪受辱,带我逃了出来,遭人追杀,所以我才遇到了你,所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隐阁。”
钟离措不会安慰人,谢清远突如其来这一下有种偷袭的感觉,头脑迷迷糊糊不知如何作答。
平常人都应该回以后有我,每个节日都有我,可是钟离措不能给他这样的承诺,她也做不到。
除了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就剩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钟离措知道有些事情得自己消化,别人做不到感同身受,安慰解决不了根源。
“你好歹有感受过母亲的爱,我都不知道,所以你比我更幸运,一个幸运的人有什么可感伤的。”
“……阿措……”
“嗯?”
“……”
就想喊喊你,心里踏实。
“早点休息。”说完留给谢清远一个“嘭”的关门声。
玄英去请祁景,她死活不来。于是钟离措叫玄英送过去了蔬菜,祁景是不吃肉的,未量过尺寸也做不出衣服,就又拿了几块布料。
谢清远喝了酒,玄英送来了醒酒汤。
钟离措看着退回来的布料,无奈说:“她总是这样。”
“今年菜倒是收了,是用来抵游衿华上次的药钱吧。”
“她倒是什么都划得清。”
“世事的纷杂于她而言无关紧要,任何事都扰乱不了她的心,活出了自己。”
冬至过,皇帝生辰,为讨得欢心,非及请了戏班子,大唱三天。
非缪瞧有姿色者,调戏拨弄,后与其交亵,杀之。
非缪问:“人肉何味也?”
最后一日宴会上,非及得出答案,“诸位大臣知道。”
“何出此言?”
“儿臣将肉扒皮抽筋,切成块,同牛羊肉一般的做法,呈现在各位的桌面,诸位都尝过了,什么滋味?”
殿堂有人脸色铁青,作呕大有人在。游衿华胃里一阵翻涌,从后门跑出。
非缪大悦,心中甚是喜爱。
“般般,非及拿人肉给我们吃。”游衿华想起心里作呕,一天都没有吃饭,见到食物就吐。
听游衿华说,钟离措也不由得一阵恶心,眉头紧锁,看了一眼谢清远,起身抄剑。
“她是要……”
简宁白点点头。
谢清远今夜并未戴斗笠,反而戴上了面具。
非及摸着私下做的龙袍,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喜悦。
“谢清远,剐了他!”
谢清远跃起,挂钩闪过,树上枯叶落下,树干留下三条抓痕,非及就地一滚躲过,反手抬刀,钟离措上前抵挡,谢清远乘势而上,非及躲闪不及,胳膊掉落,钟离措趁势抢步上前,庄佑跃出四人斗作一团,只见刀影纷纷,非及血迹斑斑。
钟离措凌空一个翻身落到树上,震得整棵树沙沙作响,应喻随后而来,想上啥前帮忙,可还未动手,钟离措已经一脚飞出,直奔的应喻面门,应喻慌忙躲闪,谢清远不慌不忙,一铁钩甩向非及,非及躲闪不及,将庄佑扔在前面挡下致命一击。
钟离措不再理会应喻,踢飞死了的庄佑,对着非及连踢数脚,踢的非及连连后退。
谢清远听着渐近的大量脚步声,提醒钟离措“来了士兵”,回答他的是一声“剐了他!”
应喻想要上前,钟离措大喝:“应喻最好不要插手,否则都得死!”
两人夹道冲着非及而去,非及知道今夜逃不掉,抱着受伤的胳膊,决定拼死一搏。
“何必呢,杀了我,你们未必能出去。”
回答他的只有剑声。
钟离措执剑直逼命门,一把剑耍得眼花缭乱,非及连连头后退,撞在石凳上,来不及站起来,钟离措刺进非及脖子,献血缓缓流出。
钟离措抽出剑,在非及身上擦了擦,回过头,大批军队站在谢清远身后。
“他们刚来。”谢清远解释。
钟离措旁若无人地说:“走吧。”
“大胆狂徒,哪里走?”应末大喝。
“怎么,留下吃酒啊?”
钟离措安排,“我对付应家兄弟两,那些士兵给你。”
随着一声“来了”,谢清远已经到士兵队列之中,甩出铁钩三尺余,无人敢近身。
钟离措收了剑,右手一鞭子落了空,翻身抛出另一鞭,应末打头,扛着大刀就砍,钟离措倒立闪过随机向应喻甩出,躲闪不急,抽在脸上。钟离措另一鞭缠住砍刀就往应喻头上拉,一使劲抢走了砍刀,应喻闪开,没了武器,软鞭打得应家兄弟皮开肉绽。
“不想玩了,走吧。”
二人轻掂脚尖,拂袖而去。
非及死了,龙袍被披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