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辽军受到重挫后也不敢轻易攻城,没有辽王的命令也不敢撤退,只得远远地将固镇围起来,与宋军遥遥对峙。
辽王耶律保光下落不明,副统帅端木固一条腿被炸断了,躺在营帐里奄奄一息,军医们忙得团团转。端木固强撑着病体,派出了大批斥候四处查找辽王下落,至今未果,辽军内部惊慌失策。三军无主帅,群龙无首领,辽军进退不得。
平郡王寝殿,轻纱幔帐里,王爷一直在昏睡。月娥俯身在他耳边轻唤:“元平,元平…”
覆在眼睑下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轻颤,如秋水明眸般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月娥,元平眉梢眼角尽是温柔,呢喃着:“月儿…”
“该喝药了。”
月娥将元平的头轻轻扶起用软枕垫高,端着张公公亲手熬的汤药,一小勺一小勺喂进元平嘴里,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身体的疼痛使他的额头微微渗出了细汗,喝完药,又沉沉睡去。月娥给他擦干净嘴角,掖好被子,担忧地看着这张苍白如玉的脸,不知何时康复,心情沉重。她慢慢地走出寝房,回到跨院。
宇轩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进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上午温书,下午去军营里跟殷教头习一,两个时辰的武功,抽空就跑去街上无目的地乱转,希望能找到阿姑和阿姐,每次总是失望而归。他拉着月娥惶恐不安地问:“姐姐,阿姑和阿姐怎么总也找不到,她们在哪里呢?”
月娥沉默不语,看着哥儿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她实在不忍心将陈小娘的惨死告诉他,看到他悲痛欲绝的样子。
“昨夜梦见娘,她在给我缝新衣呢。”宇轩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哥儿不哭。”月娥拉过哥儿的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月娥侥幸地想着,但愿除了陈小娘惨死,哥儿的其他亲人都还好吧?
“待到辽军退走,姐姐就陪你回陈家庄找祖母去”,月娥柔声地安抚着哥儿。
“姐姐,祖母做的蛋卷饼可好吃啦。”哥儿依偎着月娥昵声说。
“嗯,回去就央祖母多做些。”月娥说着,哥儿点点头,破涕为笑了。
峡谷下,躺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正是辽王耶律保光。他踏空之时,挥动的手背被其中一颗毒针打中,又用手去捂着眼睛,那毒针见血封喉,他顿时失去知觉跌落谷底,未能及时被人救护,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终于悄悄地死在了无名山谷下,撒手人寰。生前拚命地开疆拓土,掠夺下万千金银珍宝,此时半分也带不走,随他而去的只有恶积罪盈。辽军的斥候找到时,他的脸部已全部溃烂,白色的蛔虫在上面蠕动,露出了森森白骨,从腰间上挂的印信发现了他的身份。
斥候大为惊恐,几个人纷纷伏地悲痛大哭,随后慌不迭地劈来树枝绑个架子将辽王抬回了军营。辽王尸体抬进军营后,全军上下一片哀恸,瑞木固更是昏厥过去。
辽王耶律保光是辽国萧太后的小儿子,辽国皇帝的亲弟弟,地位极其显赫。他薨了这还得了,必须马上入棺,将尸体送回辽国殡殓。辽国大军挥师南下,在固镇受挫,以辽王薨而收兵。
晨风习习,喷薄日出,李环跑进平郡王寝殿,跪地禀报:“爷,探子回报,辽王薨了,辽军撤走了。”
王爷虚弱地睁开眼睛,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李环退下。张公公忙将汤药端上来,月娥上前扶起他的头,给他喂药。
“元平,这下好了,辽军终于退了。”月娥高兴地说。
元平轻轻点点头,万千郁结在心头散去,他展颜微笑,温柔地看着月娥巧笑倩兮的脸,喘息了一下,乖巧的喝完汤药。
月娥飞快地跑回跨院,宇轩在书案边抬起头来望着她。月娥一把拉着宇轩,兴奋地大声说:“哥儿,辽军退了。”
“姐姐,真的?”
月娥含笑点头,哥儿激动地站起来:“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两人拉着手,欢快地跳着,哥儿急忙说道:“姐姐,我们收拾一下现在就回家。”
“好,待我去向王爷辞行。”
月娥来到王爷床塔前,轻声在他耳边说:“元平,月儿来向你告辞。”
元平睁开眼晴阴阴地盯着月娥,沉声问:“你要去哪里?”
“辽军撤了,奴送哥儿回家去。”
“何时回来?”
“奴送哥儿回家后,便往益州华阳寻外祖家去。”
“胡闹,一个小娘子如何去得远地南方。”元平紧蹙着眉头,剧烈地喘息起来。
吓得月娥忙轻抚他的手臂,讨好地说:“元平,别生气,奴送哥儿回家去,与祖母叙叙便返回,可好?”
元平冰肌玉肤般的脸上缓和了一点,他平息了气喘,深深地看着月娥说道:“你是刘将军遗孤,得由我来安置,不可胡来。”
月娥赶紧点头,可不能招惹他动气。
平郡王招李环进来,令道:“把他们送去陈家庄,两天后将月儿带回来。”
“喏”,李环躬身应道。
月娥与宇轩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带上冬梅,三人出门,坐上了一辆已为他们准备好的马车。李环骑上马,带了一队宋兵,一行人往陈家庄而去。
天空飘洒着零星的小雨,空气变得沉闷起来。月娥从车窗里望去,空旷荒凉的原野上衰草萋迷,寒烟饶眼,远处烧不尽的颓垣败壁冒着淡淡黑烟,一路上都是破败不堪的景象。
陈家庄到了,宇轩跳下车去,又转身将月娥扶下车来。他们走在一片狼籍的街道上,只见眼前颓垣废井,骨骸遍地。昔日热闹,繁荣的街道,此时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无生气,破碎死寂。狂风呼啸,浊气翻涌,扑向人睁不开眼,宇轩急忙往陈家院子奔去。
陈家院子房舍坍塌,焚烧得无一处完壁,前庭满地的污血已经凝固,整个院子早已没有了半分生气。破瓦颓垣之下,那些抚梁易柱已烧成了焦黑的木炭还在断断续续冒着缕缕黑烟随风飘散。宇轩疯狂地扑向废墟,哭喊着:“祖父…祖母…爹…娘…二叔…”
他拚命地用手掘着地上的断瓦残砖,仿佛亲人们就在下面,十指鲜血淋淋,他也浑然不觉,只顾埋头掘地。月娥奔上前去跪在地上抓住他的手大声疾唤:“哥儿,哥儿,看着我,听我说…”
哥儿浑然不觉,继续掘地。月娥见此惨景,面对这样的苦难,她悲痛难忍,泪水夺眶而出。
她将哥儿紧紧搂在怀里,哥儿在她怀里紧握着拳头,不停地打着哆嗦,两眼一翻,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