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并不好喝。
以上是银发青年的主观感受, 即使他面上没有显示出一分一毫。
过于苦涩的味道萦绕于味蕾,混杂着奶油的微甜,融合成一种近乎诡异的口感。
景光大概率是不喜欢的。
他不喜欢苦的食物。
想起现如今还躺在病床上、勉强算是捡回一条命的好友,琴酒的眸色微微黯沉。
严格来说, 此次事件起源于琴酒的失策……说的更加清楚一些, 就是他翻车了。
早在加入ICPO之前, 黑泽阵就一直在追查有关于银色子/弹的线索。丹尼尔·斯特林与安妮·埃斯波西托, 都是他几年前就开始着手调查的对象。
此次西雅图事件,很大程度上是他的手笔。
先是策划Jensen的收购案,再将安妮·埃斯波西托的所在地透露给丹尼尔, 引他前往西雅图,顺便放出风声, 引导丹尼尔本人的仇敌。
但这些安排,不过是为了搅乱浑水罢了。
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去西雅图, 那个人必须对一切毫无所知、却又有足够的能力抽丝剥茧。于此同时, 琴酒必须能掌握那个人的行踪, 确保那个人不会贪图银色子/弹——无论是银色子/弹本身的秘密, 还是它所代表的的、引得各方势力觊觎的价值。
琴酒选择了景光。
他知道景光太过柔软的内心、也知道景光秉持的正义感和旺盛的好奇心。
为了以防万一, 并且为计划增添助力,琴酒将丹尼尔·斯特林的背景交给了六道骸。利用幻术师和黑/手党的旧怨,给自己的计划上了一层保险。
航班起飞的那一刻, 他在心中默念着时间, 对自己说: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景光夜半来电,与他通话的那一刻, 他对自己说:如果景光最后犹豫、亦或者不愿意参与, 那么我就放他离开。
风尘仆仆的踏上西雅图, 见到青年惊喜表情的那一刻, 他握着风衣内侧的机票,对自己说:我把他想知道的、我能告诉他的,说给他听;如果他不主动参与,我就把机票给他,他必须尽快离开西雅图。
我会亲自去见安妮·埃斯波西托。
但最后的最后,一切如他计划的发展。
我可真是,琴酒想:我可真是了解诸伏景光。
但他没有完成最开始制定计划时对自己的承诺:保证诸伏景光的安全。
在爆裂的火光中,他听到了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好在备用计划是有效的,六道骸果然不愧是世界顶尖的幻术师——几乎被称为邪/道的幻术师。
不愧是【欧若拉】主动搭讪结盟、利用种种利益拉拢合作的、幻术师。
琴酒在ICPO工作期间,与欧若拉结识。后者有着几乎惊为天人的容貌,但她本身剽悍的战绩足以让人明白她并非一个花瓶。
欧若拉偶尔会笑称他们两个其实是狼狈为奸,私下里策划时候足以让他们被ICPO停职十次不止。
黑泽阵没有接她的话茬,但心里是赞同的。
十次怎么够?恐怕第一次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来历神秘的女探员也对银色子/弹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这是他们合作的基础,也是他们既互相信任、有彼此防备的重要因素。
同样的,黑泽阵可以碍于情势将自己救下苏格兰的事告诉欧若拉;却选择了隐瞒Jensen天台之上,诸伏景光的生死。
景光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正如欧若拉所说,不出意外的话,以当前的医疗水准,绝对活不过一个月。
这是黑泽阵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选择了昧下安妮·埃斯波西托的“遗物”,并用它治疗景光。
死马当活马医,好在他们的运气都不错。
银色子/弹,果真很神奇;哪怕只是未完成品。
说句减轻心理负担的话,毕竟安妮临死前要等的人,本就是他。他用本就该交给自己的东西救自己的朋友,不为过吧?
但他的做法显然违背了自己与欧若拉之间的约定。
虽然不知道欧若拉为什么要寻找银色子/弹、以及她对于银色子/弹的在意究竟有多深,但自幼颠沛流离的黑泽阵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不要高估人性。
就当做他从未得到过埃斯波西托的“遗物”吧。
与此同时,即使与六道骸的合作堪称融洽,黑泽阵也不敢保证六道骸对欧若拉守口如瓶。毕竟六道骸的执念是黑/手党,而欧若拉在意大利可以为他提供更多的帮助。
黑泽阵真正信任的人不多,而六道骸并非其中之一。
所以,既然要隐瞒,就瞒得彻底一点。
打定了注意后,执行力素来强悍的黑泽阵便迅速拟定了对待不同人的态度。
他在演技方面并没有太多成就,大部分原因是他不屑于此。强大的武力值和高智商足以让他解决绝大多数困境。但若是真的要隐藏自身的情绪,黑泽阵同样也能做到。
并且做得很好。
值得庆幸的是,琴酒平日的形象就是一个冷酷残忍、莫得感情的杀手,大大降低了他的表演难度。
不动声色的和欧若拉打着机锋,饶是琴酒当下还显得游刃有余,心中也已经隐隐觉得无聊了。
眉眼间不经意露出的不耐烦被欧若拉看在眼中,女子灿若朝霞的面容划过一丝轻松,终于结束了讨论的话题:“好吧。”
还没等琴酒在心中舒口气,就听见欧若拉清甜的嗓音:“我一开始还有点怀疑阵君的,毕竟今天的阵君看起来未免也太有耐心了。刚刚阵君好像有点不耐烦,我反而放心了呢。”
“这才有阵君的样子嘛。”
琴酒:…………
敢问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无视琴酒有些古怪的神情,欧若拉笑眯眯安慰:“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失去……阵君也不要太难过了,珍惜并保护好尚且存在的在意之人,才是更重要的。”
琴酒再度:…………
我居然需要你来安慰我吗?
就NM离谱!
笑着为刚刚的交谈做了个总结,欧若拉不慌不忙的起身,披上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她的穿着全然不像是一名职业特/工。上衫是中规中矩的莹白对襟滚边,配一条米色的百褶裙荡漾,衬托出两条修长却不显柔弱的双腿,足下蹬着一双黑色羊皮靴,腰间搭起卡其色的皮带。外套帽子处坠着绒绒的球,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仿佛课业轻松且不用过早进入社会的大学生,
不过相比起琴酒一身黑的打扮,欧若拉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无辜的平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不引人注目了。
“今天算是我请客,你不用付钱了。”她相当大气的撂下一句话,然后施施然的下楼。
上回书说道,看似优雅上档次的小资风阁楼,是ICPO的据点。
也就是说,这里提供的饮品小吃,对于琴酒和欧若拉两位ICPO的特工来说,都是免费的。
所以——
琴酒难以置信的想:她到底是多厚的脸皮,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废话的?
而且你这段时间待在日本,还不是得靠我帮你找地方落脚?!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欧若拉是不是故意丢下一句垃圾话来膈应人。
一场交谈,两人从午后聊到黄昏,暗沉沉的天幕似乎昭示着未知的前路。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天际,一片橙红。
仿佛那日西雅图的天色。
琴酒的时间很宝贵,他也习惯高效完成自己的任务。但眼下欧若拉前脚刚走,他起码要等上一小会才能离开。
安静的坐在木椅上,周遭的事物似乎也格外的死寂,于是一些平日里难得注意的动静,就显得分外喧嚣。
闲闲的打量着窗外,绿叶的影子倒映在绿色的瞳孔,分不清哪一种绿更为生动。琴酒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眼下还躺尸的幼驯染。
虽然半成品的药物暂时保了他一条小命,但连琴酒都不知道,诸伏景光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现有的医学很难解释银色子/弹的奇妙,毕竟这种药物最开始的效用、听起来就仿佛天方夜谭——连同组织里汲汲追求的长生不死一样。
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如今世人眼中的疯狂举动,说不定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天。
毕竟,千百前的人们,也不会真的认为人类能探索天宫啊。
从某方面来说,外人眼中叱咤风云的黑衣组织Top Killer,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他并不会看低自己,但也时常会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坏人。
他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就格外讨厌失去。
想到景光,琴酒的思绪不自觉的扩散,另一瓶公安款假冒伪劣威士忌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
波本。
此前没有救下苏格兰,此后没有救下诸伏景光。
安室透吗?你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你会讨厌失去的感受吗?
话又说回来,黑衣组织里有代号的干部也不少,如此精准的挑出两瓶……啊不,是三瓶,挑出三瓶冒牌假酒组合到一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运气真不错啊!(棒读jpg.)
相比之琴酒和波本与诸伏景光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黑麦威士忌可以算是置身事外的人了。
也不对,琴酒想,毕竟景光第一次死,就是黑麦威士忌造成的。
好吧好吧,他知道景光算是自杀,不用提醒他。
赤井秀一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太过相似?
摇了摇头,琴酒将目光投到喝了一半的咖啡杯上,回忆姑且告一段落。
有些事情太过糟心,饶是他也不想多提。
思绪重新回到起点。
不过……既然常规的医疗手段起不了作用,那么,也该试试非常规的了。
偏头扫了眼阁楼墙壁上的钟表,老旧的木质挂钟依旧兢兢业业的工作,随着滴答滴答的声响,秒针缓慢移动,记录着光阴的流逝。
眼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银发青年毫不迟疑的起身。
他随手提起椅背后的风衣,干脆利落的穿上,墨色的风衣边角在空气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却不及琴酒眉眼间的凌厉。
大步走下阁楼,夕阳的余晖散落,装点他离开的道路。
也该去刺激一把六道骸了。
琴酒不动声色的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