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通过了考核对吗？我来到放逐之城已经六年了，知道的总比你多一些，当年这里还有另外两位候选者，她们被带去白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伊布说她们没有通过考核，他不肯说那考核是什么，但他告诉我如果我长到十六岁成年仍然不能被带去白房子，那我将被迫离开放逐之城，那年我只有九岁，大概伊布觉得我年纪小才肯说这么多的，而今年我十五岁了！”
“她们去了哪里？”珂珂兰又后退了一步。
“被抹去了记忆，懵懵懂懂地送出了城堡！我亲眼看到的！这座冰冷的城堡里的生存逻辑远比你想象的残忍！而你，却能够若无其事的从白房子里回来，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杀了我，纳什还会找到新的候选者，对你并没有好处。”
“那又怎样？”朵拉忍不住流出泪来：“我反正都要死了，看到别人和我一样不幸心里也稍微舒服一点。我总在憧憬着，有一天我会被带去白房子里，我能够通过考核继续留在这里，我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一样，这里虽然没有多少温暖，我却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看到朵拉的态度有了一点点松动，珂珂兰叹了口气说：“朵拉姐姐，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那样，合格的那个人会被留下来做继承人，那我们学习那么多贵族礼仪做什么？你觉得生活在这个傀儡城里需要这种知识吗？”
朵拉皱着眉头不说话。
“纳什说，没有合格的孩子会被抹去记忆送给外面的神族收养，我没法判断他是否在说谎，但通过考核也未必是什么幸运。”珂珂兰说：“我从书上看到神族的寿命有几百岁，失去五六年的记忆并不是特别不能承受的厄运，你在大陆上生活过，神族如果只想过平安的日子应该并不难。”
“多么虚伪啊，多么虚伪啊！那个得到了一切的人竟然在即将失去一切的人面前诉说着苦难！”朵拉突然又激动起来，愤怒使她灰蓝色的眼眸染上了淡淡的血红，她上前一步，双手无意识地挥舞着：“珂珂兰，你撕碎了我所有的期望！”
纳什说的果然没错，朵拉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幸运的是她还只是个孩子。珂珂兰再向后退了两步，她突然抬头，脸上带着惊愕：“伊布！”
朵拉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当她发现门口空无一人时，猛然听见脑后的玻璃窗砰的一声碎了。
幸亏这里只是二楼。这是珂珂兰昏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次醒来时珂珂兰已经躺在柔软的床上，左腿和左臂的剧痛提示她成功活下来了。那间起居室只有一个门，而持刀的朵拉正好挡住了门口，身体脆弱无力的珂珂兰完全没有把握自己可以趁着朵拉回头的那一刹那偷袭或者冲出门去，毕竟对方比她高一个头不止并且受过武技训练，所以她唯一的逃生通道是落地窗，虽然惨了点儿，但总归比被人在肚子上捅出几个洞来要好。
珂珂兰眼角的余光看到傀儡人礼仪导师换了一身漂亮的丝绸长裙，正笑容可掬地坐在角落里，那腐蚀性的毒药对陶瓷制品无效，导师的美貌没有受到丝毫损坏。
“伊布让我在这里陪你，他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妮可。”傀儡人导师用她那不变的嗓音平静地做着自我介绍。
这不是她职责范围的事，所以也就不是“出厂”设定，无论这句话是出自伊布在修复她的时候做的新的设定还是如珂珂兰怀疑的那样，导师是拥有灵魂的，珂珂兰都无从判断，也不想判断。
“感谢您，妮可导师。”
“也感谢你，让我有资格拥有了名字。”妮可导师站起来：“伊布要我一看到你醒来就立刻去通知他。”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妮可导师被撞了一个趔趄。纳什用他那个年纪不应该具有的速度冲了进来：“我的孩子，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我险些以为我要失去你了……”他夸张地用袍袖擦拭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泪水：“妮可，快去把小姐的午餐端过来，顺便把门关上！”
“你真的是太冒失了，即使是二楼也有可能会摔死人的呀。”
珂珂兰苦笑：“朵拉呢？”
“你恨她吗？你想听什么结果？”
珂珂兰摇摇头：“说实在的，我到现在还有点儿弄不清状况。”
“善良是美德，但过于善良有时候会要了你的命，我的孩子。”纳什在床角坐了下来：“我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外面虽然都传说我是魔鬼，但我从来不会无意义地杀戮，就像我之前承诺你的，我抹去了她在这里的记忆，然后找了一户神族收养她，我向你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珂珂兰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因为她根本就无从印证：“我想看书，很多的书。”
珂珂兰的腿和手臂在这个世界的疗伤药剂作用下没几天就恢复了，真是神奇的东西，可惜它们没办法让失去的心脏重新长出来。纳什说这些药剂来源于一些有医疗天赋的神族，他们天生知道怎么调配，别人就算是得到了配方也弄不出来。珂珂兰在修养和课程的间隙里读了很多书，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泛泛的了解。
神圣大陆，一片极其广袤的大地，大部分还处于未开发阶段，传说它是由神灵创造并庇佑的，神灵的后裔们被称为神族，他们统治着这大陆上的一切。神灵没有名字，人们只是称呼他为神灵，他是唯一的，至高的神。
帝都位于大陆中部偏东北的区域，皇室和大量的神族贵族居住在那里，以帝都为中心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封地，这些领主们都是神族，有些家族的历史和帝都一样久远，有些是后面分封的。说到历史，神圣大陆的历史分为两段，神战之前和之后，前一段含糊简略，约等于神话传说，而在神战之后变得详实起来。至于神战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神的敌人是一位叫做月魔女的挑战者，而在这场战争之后，月魔女陨落，神灵也远离了大地，不再经常降下神谕，改为由他的后裔代为治理。
放逐之城位于大陆西部稍微偏北，目前不属于任何一位贵族的领地，奇怪的是大陆简图上不会标明放逐之城的位置，历史资料里也没有关于这座神奇城池的任何记载。
“因为我们是禁忌之城啊。”纳什呵呵地笑着：“这些傀儡，还有我现在传授你的大部分知识在大陆上都是禁忌，神族拥有天赋，各种各样的天赋，他们靠着这些在人族、精灵族和矮人那里被像神灵一样崇拜着，毫不费力！所以他们不希望新的力量体系去动摇他们的地位。”
“以神族的力量，并不能消灭放逐之城吗？”珂珂兰问。
“如果神灵亲自出手，我们的城市，这里的一切一切都不会比纸折的玩具更坚固多少，但是他目前的后裔们嘛，呵呵。”
“您好像并不敬畏神灵？”
“哼，如果我敬畏了，神灵就会饶过我了吗？”纳什嗤之以鼻：“哦，对了，你在看的那些通识教育书基本上是伊布之前陆续从大陆上买回来的，里面很多粉饰神族的内容，不过你也是神族的一员，先学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打打底也没什么错。”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实是怎样的？”珂珂兰并不介意，因为历史本来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急，不急，你的眼界必须匹配你的力量，否则只会害了你。”
放逐之城的冬天比翼魔村要冷得多，珂珂兰已经包裹上了厚厚的皮毛衣物可仍然觉得全身发冷，即使是在烧着壁炉的房间里，寒冷的风似乎也无处不在。而更加难以忍受的是：那颗机械心脏与身体之间的磨合似乎有了失败的迹象，怕冷只是表现之一，而症状之二就是间歇性的、突然发生的漫无边际的疼痛。
到初春的时候，这种疼痛并没有因为天气变暖而缓解，甚至更加频繁了。纳什虽然精通机械，但在治疗人体疾病方面只能说水平泛泛，他开出的止痛药早就没有了效果，这种情况下老头子居然提出为珂珂兰打造全新的机械的身体。
当然，这个疯狂的设想被珂珂兰否决了。失去了大部分情绪已经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如果身体的更多部分被机械替代，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珂珂兰感受到胸口熟悉的剧痛再一次潮水般来袭，在它即将迅速淹没自己之前挣扎着快步回到卧室，反锁了房门。汗水很快晕湿了她的头发和后背，她背靠着房门坐在地毯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以度过这难熬的一段，可是她的眼睛却忍不住时不时瞟向书桌上那尊黄铜座钟，刀刮一般的痛楚以随着呼吸的频率摧残着她的身体，虽然知道这是人造心脏与身体之间无法完全配合而引起的必然反应，但是珂珂兰还是意识到最近两个月来疼痛的发作变得频繁了，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急促地呼吸着，指甲深深地嵌进羊毛地毯的纤维里，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四十安斯（一安斯大约相当于一点五分钟）后，换了一件宽松长袍的珂珂兰打开了房门，她沐浴后的头发带着薄荷的淡淡香气，除了脸色更加青白之外，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伊布照例站在走廊的尽头。
“您实在不必在万分不便的时候独自强撑，仆人们的照顾可以让您稍微舒服一点。”伊布担忧地说。
“我应付得来。”失去了很多情绪之后，珂珂兰决定拥抱独属于她自己的痛苦，那是在从前和愤怒、喜悦类似的感受，当她的世界变为黑白之后，那最后一抹鲜红的颜色显得弥足珍贵。唯一的痛苦，提示她，她还是一个活人。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那样做，不允许她把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暴露人前，即使那只是一些没有灵魂的傀儡人。这是伊布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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