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郊猎吉日,天子点起羽林、金吾、虎贲三军,驾临上林苑。
这郊猎一方面是为了祭祀,猎获野物之后要举行“献获”之礼,祭祀神明,另一方面,便是有检阅三军之意。
在长安城中,羽林军负责皇宫内卫,金吾卫负责长安安全,虎贲军,也就是期门军,负责守护城门,平时均无打仗锻炼机会,只有在这每年一次的郊猎当中,才能以猎获为标准,互相比个高下。因此每年三军统领都是暗暗较劲,挑选精兵强将参加田猎,以期获得天子赏赐。
这次郊猎不同寻常,不仅有三军参加,更有百官齐至,定陶王、中山王也都伴随天子,共同参与这一年一度的盛事。
张逸云、任宏等人身为统领,自然要参加郊猎,若虚先生常侍天子左右,当然也要跟随同去。
出发之前,若虚先生问杨熙想不想一起去,见识一下大场面。杨熙毕竟是个少年人,最近在太学又学骑御,又学射术,正是艺有小成,手上发痒的时候,自然连称想去。
若虚先生便去拜托任宏。任宏满口应承,道:“便杂在我金吾卫队里,同去便是。”
于是杨熙便得了机会,骑着骏马,与大小官员、披甲军士等人一同踏入这围场之中。
这上林苑是皇家园林,占据了长安城西三百余里之广,经历了百余年的营造,其中有亭台楼阁,离宫百所,极目远眺,又有河川溪流,密林草木,甚至一直延伸到长杨山麓,便是纵马奔驰一天,也没法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苑中豢养珍兽百种,皇家园林也无人渔猎,所以每年郊猎,均能取兽无数。
这羽林军的营卫便是驻扎在上林苑中,所以每年郊猎,羽林军地势精熟,占尽便宜,十年之中,却有八年能得头筹,获得天子赏赐。所以今年执金吾卿任宏与虎贲将军李立共同向天子提出,要在远离羽林军营卫之处,去那长杨山麓进行射猎。天子见两军有争雄之心,自然心怀大悦,那羽林之首,卫尉卿张逸云毫不在意,只道要让二人输得心服口服。
须臾三军开至长杨山麓,千余骑士分作三队,三色旌旗迎风招展。天子在那三军正中的玄色宝盖之下,看着踊跃的军马将士在碧空之下夸耀武力,不禁心中快慰,便命号手吹角,正式宣布郊猎开始。
苍凉的号角声中,天子一夹马腹,当先奔出,张逸云、任宏等人随后跟上,三军将士也都是打马向前,却无人敢超过天子马首,只向两侧散去。
军马一奔,顿时惊动林间野物,无数飞鸟扑簌簌从林间飞起,恰似一片彤云升起,地上獐兔之类伏地奔走,众人四散追捕,却有意无意将野物往天子面前赶来。
天子少时颇好弓马,此时一边纵马,一边拈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一头白兔,射术颇见高明。一时间众人欢声喝彩,已有下人将那白兔捡起献上。
天子大笑道:“三军可散开田猎,五个时辰之后在此处聚齐,猎获多者重重
有赏!”说罢又是弯弓搭箭,边纵马前行,边射猎不休。定陶王、中山王等人纵马跟上,逸云、任宏等人也是随在一边。若虚先生在马上对杨熙一摆手,道:“我随天子去了,熙儿可自去射猎,不要误了回归时辰。”说完便随着天子纵马而去。
见天子首开利是,众人也都拿出本事,或围追野猪熊罴,或奔走射猎鸟雀,正是各显其能。杨熙坐在马上,只见漫山遍野全是骑射高手,他方学骑御,便在马上开弓亦不容易,哪里还抢得到什么猎物?不由得苦笑连连。
纵马转了一圈,好容易看见一只落单山雉,被奔马吓得傻了,蹲在草科里发抖,杨熙大喜,拨转马头,放缓马速,双腿夹紧马腹,双手取了弓箭,扯弦便射。
但骑马射击不比站定射击,这一箭飞出,却不知偏到哪里去了。雉鸡听见弓弦响处,振翅便要逃走,不想天外又是飞来一箭,将它笃的钉在地上。
“你这射术,太过稀松平常啦!”一个清脆的娇声伴着劲疾马蹄从后传来,杨熙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红衣少女,骑着一匹枣红马儿,风驰电掣从自己身边掠过。经过那射在地上的雉鸡之时,马未减速,人未离鞍,只见少女一手揪住马儿鬃毛,身子向马腹一侧一矮,便将那猎物捞在手里,姿势曼妙,如拾草芥。
杨熙定睛一看,那少女唇红齿白,脸庞秀美,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身上穿一件比甲小袄,红色深衣,襦裙挽了个扣儿束在腰间,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却正是那尹墨郡主。
杨熙顿时又惊又喜,喜的是不想在此处却遇见熟人,惊的是尹墨郡主一个女儿家,怎会出现在这天子围场当中?
尹墨郡主看着杨熙的呆愣模样,顿时噗嗤一笑,美目一展,佯怒道:“杨公子进了太学,转眼便要当上大官,却忘了我这个番邦女子是哪个啦?”
杨熙连忙告罪,道:“不敢不敢!尹墨郡主是小子的恩人,我哪敢忘记!却不知郡主为何会来这围场之上?”
尹墨郡主嗔道:“整日里在宫中呆着,闷都要闷死啦!好容易得空出宫,去杨府找你,你又在太学上学,却找你不到。今日听说天子要来射猎,我便央求皇后娘娘,许我一同前来啦。没想到你今日也不上学,一同来此,倒是好巧。”说罢又噗嗤笑了起来,红唇之下露出一颗小小虎牙。
杨熙与这尹墨郡主见过几次,每次见她,随着时间地点不同,穿着打扮不同,女孩儿的性格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在长安酒肆之中是刁蛮任性,在皇宫之内又如大家闺秀,此刻在这天高云淡的围场之中,似又变得极为开朗,巧笑嫣然,如同邻家小妹一般,令人顿生亲近之感。
杨熙平时与女子接触太少,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只觉女孩子的性格真是太难琢磨,却不知那丹家小姐是否也是这样?
尹墨郡主看他又在呆愣,哪里想到他竟从自己想到了别的女孩儿,只是连声催促他道:“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出来,咱们一
起去找猎物,让你瞧瞧本郡主的骑射神技!”
杨熙奇道:“郡主身为金枝玉叶,怎么也会骑射?”
尹墨郡主娇笑一声,当先纵马奔出,道:“本郡主可不是你们汉家娇娇怯怯的小公主,我们草原的女儿,不到十岁便能骑马,我会骑射又有什么奇怪的?”说罢左右开弓,接连射下两只飞鸟。
是了,杨熙这才想起,尹墨郡主不是汉家的公主,而是匈奴的女儿,是那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鹰隼。让她呆在宫室之间,无异于将鹰隼锁入囚笼,只有在这长天之下,马背之上,才是尹墨郡主真正的样子吧。
他看着尹墨郡主策马奔腾的秀美英姿,不由得大感心折,连忙也是纵马跟上。可是他射猎技巧与尹墨郡主一比,实在是天差地远,渐渐便沦为给郡主捡拾猎物的下手,看他追着被射伤的兔子,直追得灰头土脸,惹得郡主不住掩口娇笑。
就这样一个射一个拣,不过两三个时辰,两人马后的驮囊中已各有了一串兔子、一串锦鸡,还有两只狍子,也被尹墨郡主射倒在地,做上了认记,待内官收拾残局之时,自会将这猎物算在尹墨郡主的身上。
两人下了马来,拿下水袋喝水,又一起坐在石上休息。此时幕天席地,朔风苍凉,便是杨熙这个道学先生,也再说不出什么男女不得同席而坐的话来,两人看着满载的猎物,都是心中欣喜,相视而笑。
休息一过,杨熙四顾一圈,发现两人追逐猎物,竟然已经偏离大部,来到山林边缘,一条大水浩浩荡荡从远处盘旋至眼前,又蜿蜿蜒蜒向着远处流去了,看那水流走势,应该已到沣水岸畔。
杨熙道:“我们已经猎获不少,这就返回来处,与天子会合罢。”
尹墨郡主难得出来骑射,放纵性情,哪里肯依:“这点猎获,实在平平无奇,我们得猎一些珍奇野兽回去才好。”
杨熙苦笑道:“这里就我们二人,若是碰上熊罴大虫,却不知是谁来猎谁了。”
正说话间,尹墨郡主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水边一团白影道:“你看,那不是一只珍兽?”
杨熙回头一看,果见那水边芦苇丛中,俏立着一只孔雀。这上林苑中豢养了多年来藩国供奉的珍禽异兽,别说是孔雀,便是貔貅、云豹也都能见到。但这只孔雀却不同凡响,从翎至尾竟全是一片雪白。
祥兆!
大汉一朝,谶纬符应之学大行其道,这样纯白色的异兽,若是献给天子,必定能使龙颜大悦。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便从两面包抄而上,想要活捉这只难得一见的珍兽。
但珍禽异兽灵感必强,这二人一动念之间,那白孔雀便有知觉,忽地振翅而起,沿着河边远远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