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闸内是黑漆漆的一间石室。
杨熙在方才的大厅中误踩机关,现在尤其小心在意,立在石室门口不敢稍动,只是四处乱看。
这石室比方才的大厅小了不少,只有四五丈阔,一丈余高。杨熙举起手中炬火,便可将室内全数照亮。他看见地面全是坚实岩块,墙壁之上有红有黑,全是大片涂抹的粗野壁画,似有飞禽走兽,及渔猎之形。
石室正中放着一台石桌,周围是数个石凳,桌上仿佛还有一堆什么物事,黑沉沉的看不清楚。
不用说,走出这石室的关键,十有八九就是在这石桌之上了。
随着二人走入石室,身后石闸轰隆一声闷响,溘然关闭,外侧大厅的哗哗流水声顿时被隔绝在外,室内一片寂静。
若虚先生小心翼翼地在室内环绕一圈,杨熙站在门口,视线随着先生慢慢游移,时刻注意有什么不寻常的现象。但这个石室却没有什么杀人机关,若虚先生转完一圈,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那石室另一端,竟又有一道门扉,看来还能再往更里面深入。
杨熙大胆走上前去,举着火把看那石桌和门扉。
那石桌之上,端端正正放着两个石球,已是蒙了一层灰土,此外别无他物。
那通往更深处的门扉,却是一扇青铜门,足有一人多高,黑沉沉地看上去颇为厚重。
杨熙拿火把一照,发现那门扇之上,从上到下扣着三枚锁头,造型各不相同。第一把锁个头最大,上面铜绿斑斑,呈鲤鱼形状。第二把锁略小,但锁铤最粗,黑黑沉沉,却是个菱角形状。第三把锁,精光闪亮,竟然一丝锈迹也没有,形状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个头却只有那大铜锁的一半。
在这幽深的地穴当中,这些锁头不知经历了几百年时光,竟然没有锈烂断裂,确实令人叹为观止。这不仅需要做工精湛,更需要确保这石室密封严实,隔绝前面大厅的水汽渗入,方能让这些锁头逃过霉锈的侵蚀。
想到此处,若虚先生突然心道糟糕。石室封得这么严实,不像大厅有无数水口沟通内外,若时间一长,他师徒二人岂不是要活活憋死在这室内?
回头看看杨熙手中的火把,那火光已经颇见微弱,开始泛黄。若虚先生一颗心便往下沉去。
坏了!没时间找什么机关了,还是先打开一条生路,赶紧逃出去才行,不然一会就要喘不上气了!
若虚先生不顾与杨熙解释,手中猛地凝上十成真气,全力拍在那铜门之上,金铁轰鸣之声响彻整个石室,顿时将杨熙吓了一跳。
但这铜门其厚无比,青铜又比石头坚韧许多,一掌拍下,没有撼动那门分毫。他又手中运劲,抓住那铜锁狠命一拽,只听咣的一声,那锁的锁铤撞在锁扣之上,微微有一点变弯,但想要徒手拽开这锁,也定是不可能了。
若虚先生突然想起,桌面之上不是还有两个石球?当下毫不犹豫,捡起一个石球就向那锁头狠狠砸下。
杨熙不知为何先生突然动手要破坏这门锁,只看得目瞪口呆。但见先生举起石球将要砸落之时,阴沉的脸上却又现出一丝讶色,把那石球又放了下来,一时若有所思。
杨熙这才敢开口问道:“先生为何着急要打开这锁?我们耐心寻找一下,未必找不到开锁的线索。”
若虚先生沉声道:“就怕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找了。这石室封闭太严,隔绝天地,室内元气很快就会用光,到时我们一定会憋死在这里。”
杨熙大惊,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这样的险境,仿佛觉得呼吸已经开始不畅了。他慌乱地
看看四周,面前石桌石凳,全部砌在地里,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砸门撞墙,这可怎生是好?
但看看先生,此时却又镇定了下来,拿着那个石球不住观察。
他心中奇怪,也将另一个石球拿了起来。石球入手,他惊讶地发现,这石球比他想象的要轻上不少,好像里面是空心的。拿在耳边摇了一摇,似乎隐约听见内部有微小的金属撞响之声。
难道打开那门锁的钥匙竟是在这球内?杨熙大喜,就要将那石球扔向地上砸开。没想到若虚先生却突然伸手,将石球从他手中抢去。
“砸不得!你仔细看。”若虚先生将那石球凑到杨熙眼前。
杨熙借着昏暗的火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石球并不是浑然一体,而是有一条一条细细纹路缝隙,像是用条石之类拼凑而成,拿在手里也不散架,而是密密锁扣在一起,浑然一体,极是神妙。
“这是什么东西?”杨熙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石球。
“这东西叫作公输玲珑锁,乃是周天子时大工匠公输般发明。想来那门锁钥匙便是藏在这玲珑之内了。”若虚先生眉头紧锁,“但是一般的玲珑锁只有六条锁铤,半柱香时间就能解开,后来也曾见有九条锁铤的玲珑锁,解起来就要困难数倍了。当年我以为,九乃数之极,应该不会有比九条锁铤还难的玲珑锁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让咱们见到了十二条锁铤的玲珑锁,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觑!”
杨熙自然知道公输般就是鲁班,是所有匠人的祖师爷,但却从未见过这种玲珑锁,不由得问道:“既然解锁这么困难,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砸开石球,把钥匙取出来?”
若虚先生眉头不见舒展,道:“万万不可!这个玲珑锁内部机关如狼牙交错,互相抵扣,如果不按规矩解锁,而是用力去砸,里面锁铤互咬,就会把钥匙扭弯破坏,再也不能用了。”
杨熙只觉胸中窒闷,知道室内元气已然稀薄,心中大急道:“那怎么办?”
若虚先生继续翻看那球,忽然冷哼一声道:“虽然机关之术非我所长,但形势危急,只有试着解它一解了!”
杨熙见先生要出手解锁,登时心中大定,料想以先生的才学之高,必然可以顺利解开这锁。
在杨熙心目中,这世上还没有真正能难倒先生的事情。
若虚先生却看着杨熙,沉声又道:“熙儿,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若一个一个解去,怕是解不完锁扣,咱们师徒就要闷死在这里。须得你与我各解一个玲珑,方可尽快将钥匙取出。”
杨熙大惊,想不到自己也要一起解锁,可他完全不知道这玲珑的构造和解锁原理,又怎能胜任?
若虚先生看他欲言又止,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张,你与我一般姿势、一般动作,将这球摆在一般方位,我解一步,你便按照我的动作,跟我解一步即可。千万不要弄错,更莫要下手太过,用力过猛。这玲珑锁一旦推拉过度,锁铤互咬,便是死结,永远也别想再解开了。”
杨熙一头冷汗,赶紧将那火把插在石凳上的缝隙内,学着先生的动作姿势,将那球捧在手中,双手紧张得微微发抖。
只见先生先是扣住中间一道石条,轻轻向外一顶,那石球另一侧就突出一块。杨熙依样画葫芦,同样扣住中间石条,往外轻顶。没想到先生推得那般轻易,自己动手之时却感到手下凝滞,推了一下竟未能推出。
杨熙牙关一咬,又加上些力气,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石球另一侧便也突出一块。杨熙心中突地一跳,不知自己这下是不是推得过重了。
“就是这样,
做得很好。”若虚先生捏住方才按入的石条侧边,将那侧面石片向外一扳,便见这石片向外突出半分,另一侧咬合的两个石条奇迹般地分开些许。然后他又将方才推出的石条按回原位,再反向推出,便又松动另一侧的石片。
杨熙战战兢兢,跟随照做,就怕自己一个失误,将玲珑锁死,导致功亏一篑。好在先生手把手带领,终于没出什么岔子。
摆弄了一炷香时间,杨熙终于跟着先生将其中一条锁铤完全拆下,不觉已是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若虚先生看了一眼杨熙,又看了一眼那摇摇欲灭的炬火,道:“这里元气已经不多了,若不想马上就被憋死,我们必须要灭掉这火把才行。”
杨熙大惊道:“灭掉火把,我如何跟随先生解锁?”手中不由一抖,差点失手将石球掉在地上。
“熙儿,你仔细听我说。这玲珑锁共有十二铤,从上到下分为四层,分别定为甲乙丙丁,从左到右,分别编号为一二三号。所以刚才我们拆下的那一块,就是丙二。现在咱们手中的锁还有十一铤,各有其号,火灭之后,你便听号行事。”
杨熙呼吸困难,听着先生教导,刚要出言询问,那火把已被先生一手扇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杨熙只觉自己的心也沉进黑暗中去了。
但是黑暗之中,先生不疾不徐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丁三,向左抽出一分。乙二,向下插入与乙三平齐。丙三,向上抽出三分......”
听着先生的指示,杨熙手摸玲珑,查找锁铤,完全按指示行动。虽然身在黑暗,但先生指示明确,杨熙依法解锁,却是毫无涩滞。
又是一炷香时间,两人连续拆下丁二、甲三两铤,手中玲珑愈显宽松,摇摇将开,杨熙也已汗流浃背,只是不住大口呼吸。
“丙一,推回原位,入二分。”听着先生这条指示,杨熙摸到丙一,往回便推,居然推之不动,稍用些力,这个石条却像是卡住一样,仍是推不进去。
难道......自己有什么步骤做错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杨熙心中一紧,连忙道:“先生,我......我推不动丙一了!”
若虚先生也是心中一凛,不知杨熙究竟是哪个步骤做错。但他脑中已是将可能的解法演过几遍,当下自己手中解锁不停,一边分心道:“莫要慌张,且试一试乙一是否可以拉动。”
杨熙按着先生指示,连拉数铤,竟是又拆下丙三,化险为夷。待得他又拆下丁一之时,只觉手中玲珑锁已不再坚牢,轻轻一扯,剩下锁铤便自行分离开来,内里一枚凉凉的金属硬物,正落进他的掌心。几乎同时,先生那边也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想必也已解锁完毕。
此时此刻,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在这石室之中憋得满面通红,汗如雨下。两人已顾不上互相交流,一前一后冲到那门锁之前,便将手中钥匙在锁上乱试。
杨熙将手中之钥插入那最大铜锁,轻轻一拧,那锁便“嗒”的一声脆响,脱落在地。
若虚先生却是插上那最小一把金锁,也是应声而开。
突然,杨熙头顶仿佛挨了一棍,顿时呆立不动:先生与他一道解开两个玲珑锁,拿到两把钥匙,但是这门扉之上的锁头,却是共有三把!最后一把钥匙却在哪里?他一阵头晕目眩,已是站立不住,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一片恍惚中,他听见先生嘶哑但仍然沉稳的声音:“把钥匙给我。”
杨熙下意识地将手中钥匙递出,不一会儿便听见一声锵鸣。
“嗒”的一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