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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红尘多误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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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熙初归长安,完全不知如今庙堂草野格局形势,若在之前,他定会惶然无措,不知该去何处。

但如今的杨熙,已不是昔日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而是经历了生与死考验的宗室遗孤,看过了人性百态的长途旅者,更是百家万藏贮于胸中的百家“司书之人”,即便向来引导他的若虚先生不告而别,也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他仍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有了目标。

想要了解如今长安城中形势,他能去的地方其实不多,一者自然是尚书官署,这是他就职的衙门,若想知晓半年多来发生的与他切身相关之事,直接去往尚书衙署,询问同僚乃是最直接的选择。但他当初意外离京,不告不署多时,如今还不知衙署之内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也许自己已经被除官停职也未可知,贸然前去自不是明智之举。

另外一个选择,便是去往先生曾经就职,自己也曾就学的太学,那里虽不是朝堂官署,但博士众多,弟子如云,皆是息关朝野之士,而且太学之中首重传承,不至于像尚书署一般规矩森严。更重要的是,若无意外,他的知交好友王愈尚在太学就读,自己的授业师傅丹夫子也在太学教书,先找到他们,又能省却诸多麻烦,知晓更多消息,从而趋利避害。

他一路走向长安城南,经由覆盎门出城而去,期间再无人对他过多关注,谁也猜想不到,昨日他还躲躲藏藏,唯恐自己和身边的孩童被人发现。

如今箕子已被藏在暖玉楼中,他已再无牵绊,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那未竟之事。

是的,虽然先生未留只言片语,便离开了长安,但是他之前对杨熙说过的话,杨熙一直记在心中,片刻不敢或忘!

当杨熙知晓自己宗室遗孤身份,成为百家万藏的传承者之后,先生曾经以“上中下三策”的说法,给他指出了可能的道路。

上策便是竞逐至尊大位,以胸中所学经世治国,纵横宇内,成为一代明主。

中策乃是身蹈官场,进可求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如董夫子、王巨君一般展毕生所学,左右天下国运,退可巡牧一方,生息利民,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而所谓下策,则是做一名教书先生,将自己所知所学传承下去,让自己胸中掌握的百家绝学不致断绝,听凭门生弟子开枝散叶,泽被天下。

杨熙不愿陷入皇室倾轧,也深知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道理,反而是做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这听起来见效最慢,几乎要耗尽一生之力的下策,最合了杨熙的心意。

天下之学,咸在太学,难道先生当初说这“三策”,便已在暗示他,终于会有这么一日,他要去往太学,寻求破局的关键么?

太学之所在,便在长安城西南五里之处的近郊。

此时正值春和景明,虽然是清晨时分,仍见无数儒冠学子从道旁寓舍行出,一边呼朋引伴,阔论高谈,一边走向那远处的辟雍明堂,准备开始一天的早课。

杨熙走遍满目疮痍的九州大地,所见所闻皆是黎民的悲苦,如阴霾盘旋心头,如今看到这些胸怀大志、腹有经纶而又无忧无虑的年轻学子,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不管这些学子在此读书,是为了功名还是利禄,是为了出人头地还是养家糊口,他们总归是文脉得以传承、汉祚所以延续的基石和保证。

不知不觉间,杨熙对万事万物的认识已经不再流于表面,而是直指根本,看透本相,这不仅是因为他年岁渐长,经历渐丰,更是因为他已成为“百家万藏”真正的传承人,恰如登临绝顶,对世间之事自是一览无余。

因为杨熙也穿着一身布衫,与寻常学子诸生无异,但只要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个看似闲庭信步的少年,步伐其实极快,旁人要走三步的距离,他好似一步便可跨过。

不过诡异的是,杨熙走得这般快法,有时几乎在其他学子身边一掠而过,却始终无人关注于他,发现他的异样。

这当然不是因为路上的学子都是瞎子,而是因为杨熙展开“禹步”赶路,神意却是散布周身之外,一有人将视线转来,他的

步法便随之转慢,让人看不出异样端倪。这并不是杨熙有意为之,而似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绝似神道术法中的“障目”之术,却又似是而非,神乎其神。

要去太学,必然经过尚冠里,也就是丹夫子宅邸所在之处,虽然日前杨熙已从吕节那里知道,丹青姑娘仍在等待自己回来,但他实在是提不起勇气,就这么去面对这被自己辜负许久的姑娘。

还是先去太学,等见过了丹夫子,问过别后情形,吃完这位业师的痛骂,再去面见青儿,赔罪道歉罢。

须臾之间杨熙已行至太学之前的广场,营造法度严谨的学宫轩宇两侧排开,其中最为宽大者乃是学子早课晚课聚集之所,虽然晨曦方明,但已有隐隐传来的读书声。

学问一道,惟精惟勤,天赋如何虽然重要,但能成大德者,无一不是勤恳奋发之辈。

杨熙四处一看,忽然在学宫之外的墙角之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量不高,身形却是有些佝偻,一身青衫已是洗的发白,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看那皱眉苦吟之态,不是王愈,又是何人?

“谦古,你呆在此处作甚?为何不去堂中早课?”杨熙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顿时将王愈吓了一跳。及至转身过来,看见身后站着的人竟是杨熙,王愈才由惊转喜。

“延嗣!怎么是你!”王愈将那卷书册塞入袖中,双手猛地抓住杨熙的肩膀,“我还以为...你随着若虚先生....离开长安,再不回来了呢!”

杨熙笑而不答,王愈这才敏锐地发现,一别半载,杨熙的身量高了不少,脸上也多了沧桑之色,皮肤虽然有些发黑,却已不复往日的病容,整个人的精神气度都似提升了许多,甚至有点类似若虚先生一般的感觉了。

“你...这些时日究竟去了哪里?发生甚么事了?”王愈后退一步,重新上上下下审视这位昔日好友,觉得他又是熟悉,又是陌生,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杨熙听见好友这般直截了当的询问,心中却忽然放松了许多。

虽然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变故,身份也越来越复杂,但是对王愈这位好友来说,自己仍然还是那个杨熙。

“遇到了一些一言难尽的事情,不得不离开长安一段时间,”杨熙展颜一笑,“此时事了,自然便回返长安来了。”

王愈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听出杨熙的语焉不详,其实是有难言之隐,当下也不再追问,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愈一家是外戚王氏的远房旁支,就是因为太过“远房”,所以昔年王氏权势熏天之时,他也没有沾上什么光彩,落得什么好处,但也正是因此,王氏倒台之后,他也没有过多受到牵连,仍然能够以“诸生”身份在太学读书。只是毕竟他也姓王,与那倒台的王氏尚有亲故,所以受到孤立也是在所难免,别人都在学堂早课,他便也不好意思进去凑趣。

也正因此,看到杨熙这位失踪多日的知心好友忽然出现,王愈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两人携手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叙了几句别情,杨熙便开始询问近来发生之事。王愈听到杨熙连若虚先生离开长安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不由得大为惊讶,不知杨熙这段时间究竟遇上何事,怎地这种事情都不知晓?

但杨熙不肯明说,他也不好追问,只是耐着性子,将去岁以来发生之事一一对杨熙说了。

杨熙默然静听,终于知晓先生乃是恶了天子之意,方才挂印辞官而去,但却不知先生到底是在什么事上与天子起了分歧?

难道跟自己的真实身份有关?

不对,若是自己身份被先生泄露,以如今天子多疑之性,绝不会容自己活在世间。

据谦古所言,先生与天子之间,却是先生的反应比较激烈,直接挂印而去,倒是天子却似处处怀柔,有朝臣举发自己不告不署之事,天子竟也仅是处罚了尚书令一人,并未将自己坐罪论处,这只能说明,是天子有求于先生,即便是两下反目,天子也仍留有余地,期冀与先生重归于好。

而自己

,便是那个余地。

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是天子有求于先生,而先生却不愿从命的呢?

那必然是关系国之重器,天下大事,乃至于社稷存亡!

杨熙脑海之中,忽地闪过二字。

禹鼎!

听谦古所言,如今天子疾病缠身,身边又是佞幸环伺,纵想要借着朝上仅剩的几名肱骨之臣励精图治,革故鼎新,也是有所不能。

人力不能者,必求神道祈禳之术,纵是天子亦不例外。难道天子便是在这汉室衰颓,积重难返之际,又想要借助先生之力,寻求天下气运所钟的禹王九鼎?

但是先生此前也曾对杨熙说过,禹鼎虽是神物,可为一时之验,却无关大道之势,想着倚靠嘉瑞灵异来改变国祚,终归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可能这就是先生挂印而去的原因了。

如今自己已选择了明确的道路,不再需要先生从旁教导扶助,先生离开之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恰恰是给自己的明确提示。

自己选的路便自己去走,先生能够交给自己的,都已在过去的数月,数年的时光里,在潜移默化的谆谆教导中,在百家万藏的地宫里,全数交给了自己。

“延嗣,你....”王愈看到杨熙愣愣出神,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友人,忽然之间泪流满面而不自觉。

“没事....心中偶有所感罢了...”杨熙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用衣袖揩抹了脸上泪水,强笑着岔开话题,“你如今还是‘诸生’否?平日可还跟着丹夫子学习?”

王愈脸色一黯,环顾四周无人,低声道:“原来你连这事都不知道?若虚先生挂印离京,天子震怒,虽未将怒气发在你的身上,与若虚先生有关的朝堂官员、太学博士,却被迁怒了不少人,包括丹夫子、涓夫子等,皆被免去官职,贬为庶民,早已不许在太学教书了!”

杨熙听闻此言,顿时如遭雷击。日前与吕节相见,他只道青儿姑娘一心等他回来,却根本没提到丹夫子遭逢大难,被贬官在家的事,应是怕他忧心,故意瞒过此节没有说出,不想此时在此处听王愈说起这个凶信,他心中怎能不又急又慌?

“什么!丹....丹夫子他如今怎样了?”杨熙着了慌,一时间不觉心乱如麻。

“延嗣莫慌,”王愈见他着慌,连忙安慰他道,“据我所知,丹先生被贬官后只是赋闲在家,闭门谢客,我为避开嫌疑,也未敢登门探望,但想来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杨熙知晓这个消息之后,只是阵阵莫名心悸,唯恐此时不去,再生什么变故。

他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再也不想让身边重要之人受到什么伤害。

王愈见他执意要走,料也劝阻不住,只得长话短说道:“还有一事,我须得说与你知,一个月前,尚书官署郑子游大人曾经找到我,询问知否你的去向近况,似乎对你颇为关心,若是情势允许,你可找那郑子游大人一叙,或对你有所帮助。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一切小心,莫要冲动行事。”

尚书左仆射郑崇字子游,向在官署之中便对杨熙印象不错,想不到还有这桩故事。但如今杨熙已是心急如焚,再顾不上思索其中深意,只是向王愈拱手作别道:“那我先走了,谦古你也要好好保重。”

王愈看着杨熙匆匆而去的背影,脸上现出一丝犹疑之色,似乎还想叫住杨熙,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看着杨熙消失在学堂瓦檐之后。

王愈伫立良久,忽然也转身举步,不是去往太学学堂,而是返回自己距离太学不远的简陋寓所。

在那偏僻简陋的寓所门口,立着一位身材伟岸,面容俊逸的年轻人,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隐带笑意,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他正在等待王愈归来。

王愈心中百味杂陈,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与他名字相仿,但无论姿容气度还是家世背景,都要远胜于他的远房族兄,新都侯王巨君的嫡子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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