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杨熙等人在周围查案,可能已经全部都落在那凶手的眼中!
杨熙只觉冷汗直冒,再次环顾四周,只觉树影风声,皆有嫌疑,不禁慌忙带着吕、沈二人匆匆离去。
离开那凶案现场老远,杨熙才敢向吕节询问那老者情况。吕节道:“我得了功曹大人命令,便在四围打探那老者的下落,访了一圈,才在一个茶摊打听到这位老者的情况。那茶博士说这老者有时会在茶摊喝茶,但是近几日却没见他来,只听说他好像住在城西甫余里。我便去了城西访他。然后....唉...”
“走,我们同去看看!”杨熙让吕节带路,同向城西甫余里走去。
出了城西直城门,行不过二里,便是那老者居住的甫余里。三人走到闾里门前,便见里正乡勇等人封锁住门口,不让人进出,人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
杨熙亮出京兆府功曹身份,才得以进入闾里。那里正见上官到来,自然一路陪同,述说那死去老者的事情。原来这老者姓姜,本是长安县中一名行商,大半辈子都在赣南道上往来贩货,也积下小小家当。随着年事渐高,此人便让独子袭承行商行当,自己却在家中当起太平富翁,每日只在城内闲走,不想却因此引祸上身。
几人走到那老者宅前,见是一座两进的小小宅院,能在长安地界买得起这栋宅子,想来这人也是颇有钱钞了。两个乡勇守在门口,不教人随便进门,但见了里正前来,都是慌不迭地叉手作揖,按着里正的吩咐将那门口打开。
宅门一开,杨熙等人皆是大皱眉头,只觉一股臭气从内而出,恰似屠户铺子里烂肉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那里正赔笑道:“夏日天热,这横死尸身未经官府验看,无人敢收敛。死者的儿子在外行商,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就只能将尸体扔在原处了。”
老沈本是京兆府的仵作,虽然也是心中烦恶,但仍然喜道:“若尸身没被动过,也许能够看出端倪,找到一些线索!”说罢便当先走进那院中去。
杨熙与吕节互望一眼,也都顶着臭气,以袖掩住口鼻,跟在后面进入宅中。
饶是杨熙心中早有准备,第一眼看到死者样貌,仍是心胆俱寒,腹中一阵翻涌,差点呕吐出来。
那老者的尸身横躺在庭中地上,脑袋不自然地歪在一边,双目大睁,眼珠子似乎都要迸将出来。因为天气炎热,尸身从内腐烂,手足面孔皆肿得如同鱼鳔,油光发亮,似乎拿针一扎就会爆炸开来。若不是须发仍在,几乎要认不出他原本的面目。
他的七窍之中,皆是流出腐烂脓水,恶臭扑鼻如入咸鱼之肆。在嘴耳鼻孔之中,还蜿蜿蜒蜒窜出无数虫蚁,直教人寒毛竖起,不敢直视。
那仵作老沈干惯了这验尸行当,当下忍着恶心,仔细看那尸体,边看边道:“颈上有绳子勒痕,应该与那陈都和那贩履老儿一个死法,而且并不是窒息而死,而是在颈上套了绳子,大力拉断颈椎而死,所以这人的脑袋才弯成这个形状。”
杨熙问道:“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死得么?”
老沈道:“就
算在如此炎热的季节,要烂成这样,怕也要死了五日以上了。”
杨熙暗暗点头,从时间来看,这老者与自己见面之后不久,便被人杀死,说明老者的言语正是被那凶手听去,那凶手彼时应该就在左近。
或者说,就在那宗正府内!
他又问那里正:“死者家中,可丢了什么财物?”
里正擦擦头上的汗珠,忙道:“不曾!今日发现这姜老身死,我立刻便派了乡勇排查,并未见家中丢失什么财物。”
众人听了此话皆是默然,如此看来,这凶手不为财货,却是在向杨熙,向官府示威呀!
你查到证人,我便将证人杀了,看你还查什么去?
杨熙看着那凄惨尸身,心中一股无明业火越升越高。这凶犯如此草菅人命,眼里还有王法吗?若不将你捉拿归案,我杨熙便对不起这些枉死的百姓!
他暗下决心,不管阻碍多大,自己必定要将这案子差个水落石出!
三人一路返回城内,杨熙思来想去,这个案子还是要从那宗正府上继续查起。但是杨熙方才在宗正府内谈及案件,已是触犯了刘宗正的禁忌,若要让他配合查案,简直是难于登天!
见杨熙沉吟不决,吕节在旁也是颇有踌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功曹,这案子咱们还要继续查吗?”
杨熙知道吕节是什么意思。
现在嫌疑已经聚焦到宗正刘交的身上,他寡居的女儿,会不会与那杀人不眨眼的凶犯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凶犯有没有可能便是这刘氏女子?这刘宗正又知道多少内情,又是否在包庇凶犯?
若要继续查案,他们不仅要冒着被凶手报复的生命危险,还等若与那二千石大员,宗正刘交正面作对。他们这等京兆府的小官,人家动动手指,便将他们收拾了。
但是杨熙一闭眼就想到那老者横死的尸体,想起陈都遗孀那凄婉无奈的表情,若是此案不破,让那凶手逍遥法外,自己这官哪能做得安心?
“查!怎么不查!”杨熙沉声道,“当官为民,做公查案,乃是天经地义,若是被这凶犯吓倒,咱们还当得什么官?吕从史,你若是怕了,我也不怪你,谁都有妻儿老小。我回府便禀上薛公,给你调到别的值司便是。我杨熙却是孤身一人,倒也不用怕了谁!”
当然,杨熙这样说自有他的底气。那凶犯虽然凶残,但也没有攻击官府公人的先例,若是那人敢袭击官差,那便是与整个国家,整个朝廷作对了,说不得便要引起京兆府的倾巢报复。
至于杨熙本人,人人都知道他是礼官大夫杨若虚的弟子,谁要敢伤害于他,先要想想,能不能当得若虚先生一怒!
吕节犹豫再三,突然一拍大腿,低声吼道:“他妈的,头儿不怕,我又有什么怕的?这次回家,我便与妻小交代好后事,就一路跟着头儿干到底了!”
这吕节家中世代为吏,深知跟对主子的重要性。这杨功曹少年老成,有勇有谋,一看便不是池中之物,早晚必有发迹之日。吕节在公门多年,知道此时若不舍命
跟上,总有一天会悔之不及!
他一旦下定决心,连称呼也不觉变为“头儿”,在公门之中,便象征着下属对上官的绝对认可。
杨熙笑骂道:“咱们只是秉公查案,执行公务罢了,又不是要去送死,你倒要交代什么后事?”
说话间,几人便已回到长安城内。看看已经天晚,几人便均到杨府下榻,共商查案之事。
虽然已经决意继续查案,但如何查起,他们却仍然找不到头绪。
像尹墨郡主一样,偷偷翻墙进去盘查?不行,那也太过冒险了,擅闯贵人府邸,若被发现,罪过可就大了。那刘宗正乃是宗室,身份尊贵,又是二千石大员,想要逼迫他配合查案,可能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但是,这刘宗正为何要抗拒查案?只是因为揭了他的家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与那凶手有莫大关系?
杨熙初为功曹,竟遇上这样诡谲复杂的案子,比那读书治学还要难上数倍。但是他自幼受到先生教诲,万事万物不可拘泥成法,一路不通,便再寻一路,所有的事情最终总有解决之道。
既然案情侦查遇到僵局,杨熙便放空头脑,又仔细回想起那案情的缘由。
这陈都为何会被人勒死?他虽是官宦子弟,但家中也不算巨富,他被人杀害,肯定不是图财。而且这人胸无大志,为人懦弱,便是流连花街柳巷,与人也绝少有口角竞争,所以因义愤冲突被杀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就是情杀?
杨熙心中忽然一动,突然想到陈家和刘府相隔一墙,那刘氏女寡居在家,陈都又是个花花性子,有没有可能这两人之间有甚龌龊,导致生出凶嫌?
一瞬间杨熙心中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无数的可能性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是不是那刘氏女另有新欢,这新欢因妒杀人?还是刘宗正看到女儿与陈都私相交接,嫌他败坏门风,寻凶将其杀害?
他将这些想法与吕、沈二人一说,二人皆是精神一震,大赞功曹见识独到,发人未想。这两个老公人有了杨熙的启发,也将思路打开,猜想了若干可能。但不论是哪种情况,若想验证,都要去与那刘氏女当面对质,总要过那刘宗正的一关。
三人又是愁眉不展,相视苦笑。但突然见吕节双眼一亮,喜道:“头儿那天不是与那陈都的遗孀交谈了许久么?她有没有说起过与此相关的线索?”
杨熙一愣,仔细回想当日与那丹翡的对答,确实没有提到陈都与刘家有什么瓜葛。但那也怪不得她,当日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刘宗正家的情况,没有向这方面询问,她自然也便没有提到。
若是不能去刘府查探,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再去问问那丹翡了!
要见丹翡,不免又要去求丹青小姐帮忙。杨熙长叹一声,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缘分了!
他又想起前几日与那尹墨郡主的朝夕相处,只觉做了对不起丹青小姐之事,正愁没有机会解释,这次见面,却是要好好与她解释清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