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妍不悦地擦着下巴。又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利落地把汤盅放在秦森面前。还是难改面有不快，冷冷地说：“对，送汤感谢你，汤快冷了，喝吧！”
秦森瞅了纪妍一眼，也不多说，拿起汤匙就喝起来。
纪妍站在边上看着。不得不说，这狗男人，混账的时候是真混账，但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优雅却又是真的，看着真叫人赏心悦目。
秦森喝完，把汤匙放下，拿起手帕压了下唇角，“我喝完了。你走吧。”
纪妍被点醒，也快速地收拾好食盒，稍踟蹰，有些僵硬地转身离去。
刚踏出院门，却又旋身折返，快速地在桌上放下一个东西，说：“送你的！”又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秦森拿起小东西就着月光看，一只小巧精致的竹叶编的小青蛇，嘴角不觉轻轻上翘。
朝霞轩的生意非常好，纪妍每天都忙得脚跟不沾地。现在，她去府上教美妆，已经很有名气，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
虽然，主要目标客户是高级官员家眷，但有时也会去东、西街教一些身份不高的小户或小官员的家眷。
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只要不偏离目标，累一些，也无妨。这大概就是血脉里流传下来的，想传道授业的家族精神吧。
柳姑来了这么久一直住在纪府，也没出去过。
这天，纪妍休息，便和石头一起带了柳姑和上次救下的男孩小树根，在京城四处逛逛。
柳姑一直小心地陪在小树根身侧，俺然把小树根当成了她的小主子。纪妍无奈。
其实，这次来京也有她自己的目的。她想要寻一寻当年父亲的老家。只希望这次来京能唤醒柳姑的一些记忆。她总觉得柳姑似乎知道她的一些身世秘密。而这些，从干娘口中是不会被告知的。
不知柳姑重临旧地，会不会想起什么。
一路打听着，他们来到了东大街上，在最里面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以前的纪家。
十五年前，纪沫濡只是被判斩立决。没有抄家，是以，家还在。
纪家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家道中落后，纪沫濡便搬到这里。
纪妍摸了一串钥匙，是临行前干娘给石头的。石头没想着自己去住，是以一直放在口袋里，差点都忘了有这一茬事了。
锁头都生锈了，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门推开，一股陈封的味道扑鼻而来。这里只有一进院子，口字型，很小。进门是个小门廊，绕过壁墙就是一方天井，天井中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上面的植物多年未打理，都枯萎得差不多了，到处长满青苔，只有一棵罗汉松还葱郁地长在其中。
四人进了正厅。正厅上的牌扁蒙了厚厚的蛛网灰尘，依稀可见上书：诗礼德馨。匾下摆了一张小案几，左右两张高堂椅，厅中摆着一套红木桌椅，上面的茶盘上有茶壶茶杯。早已经铺满了厚厚的灰尘。陈设简单而温馨。这就是纪家吗？
“柳姑，你看下，对这里有印象吗？”纪妍扶着柳姑的手道。
柳姑只一脸茫然，跟在纪府没什么两样，似乎没有情绪波动。
她和石头又一间间地将房门打开，和柳姑一起进去查看，但三人心底都是一片茫然，对这里，着实没有什么印象啊。就是纪妍自己，也对自己这个老家没有半分的印象。
她三岁随干娘离京，难道真的忘光光了吗？
纪妍去了主间，这里应该是父亲当年的房间吧。这个房间也非常简单，不过是床柜桌椅，一眼望尽。纪妍随手拉开衣柜。里面只有两件发白的青灰色长衫。
她把长衫拿起来，却发现底下有一个花色锦绣的小布毯。摸上去料子很好，里面衬着白色皮毛，柔软生暖。纪妍把它抖开，却是一件带帽的虎头布氅，小小的一件，领子下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妍”字，后面还绣了天真活泼四个金色绣字。这应该是她小时候的衣物吧。
父亲的衣物那么普通，甚至说朴素，但孩子的衣服却做得这样精美华贵，纪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看来，父亲，真的很爱她。
纪妍不觉心头一暖，拿起那件小氅便出了厅中。
柳姑和石头同时转头看来。柳姑却是眼睛忽然一紧，放开了小树根。飞身上前，猛地抢过布氅，抱在怀里，身子不自主地轻轻左右晃动，眼中忽地储满了泪水。喃喃低声道：“小主子不哭，不哭，柳姑在这里。誓死保护小主子，小主子不哭，不哭……”
纪妍眼神微暗。柳姑这样的表现，着实超出了她的意料。看来，这次没白来。
哄了好久，柳姑也不肯放下那布氅。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抱着，四人重锁上门，离开了纪家。
出了小巷子，便是东大街。临近午时，这里人流很大。纪妍四人找了家酒楼坐下，点了单，无聊地听着周围人的喧闹和八卦。
旁桌三个商人模样的男子聚首说道：“今天城外开始管制了，不许难民进城来。唉……看来，这次北疆的战事不容乐观啊。”
“是啊！我北疆的店铺都关掉了，幸好回来得早，要不，估计也进不了城。”
“可不，胡人连下两城了，天擎的守城将领都是些什么玩意？一下子就被攻了城。”
“可不是……以前车将军守北疆时，胡人都不敢来犯。现在，皇上听那什么天师所言，必须要将车将军调回守尚京，这调去顶替的是什么将军哦！敌人一打就败！唉……丢人啊！”
“也没办法，安逸多年，朝廷一向重文轻武，已经不在意培养武将了。这忽然要打仗，哪里还有什么好将领……”
堂上吵闹得很，但大多都是讨论着北疆的战事。
忽而，酒楼门口有一妇人当街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在哪里啊？哪位好心人知道我女儿去了何处啊？求求大家，帮我找找我女儿吧！呜呜……”
人们围了过去，有人问：“大娘，你要找失踪的女儿去京兆府啊，在这哭有什么用？”
“老身去过了，但那官老爷说我女儿就是自己离家出走，并不能证明是失踪。不予理会，让我自己到处找找。我一把年纪，寡居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我女儿也极孝顺，她绝对不会自己离家出走的啊！但那官老爷就是不听，说让我自己找。我再去告，官老爷说我再告就治我个扰乱公堂的罪……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你究竟在哪里……为娘再找不到你，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哪有这样的，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官府。”
“你别说，最近可是听见好几家人，女儿不见了。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呢。”
“哎……我也听说了。就西街那边，有好几家啊……也是告官没用，不给找……”
“这怎么回事啊……人失踪了官府不找，要官府何用？”
“哎……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现在官府哪里是替我们贱民办事的。没点银钱打点，谁有空理你啊……”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边疆接连打败仗，京城有人失踪官府也不管。都乱套啦……”
纪妍听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们三个月前就是从西北一路进京的。路上的确看到不少逃亡的难民，之前京城还让进，现在竟是不让进城了吗？还有女子失踪案，官府竟也不管了？这狗|日|的朝廷，究竟在干什么？！
柳姑一直抱着那布氅，一脸警惕地看着周围，也没吃多少口东西。纪妍给她夹了两箸菜，叮嘱她吃。她只直摇头，不肯吃。
小树根小心翼翼，一脸怯生生的样子，不安地盯着周围。看来，这次出来，纪妍是选错地方了，不应该把他们带到人流如此密集的地方，柳姑和小树根都不适应。
“阿妍！”
纪妍闻声抬头，是纪蓬，他正掀开马车车帘，开心地看着她。
纪蓬走进店来，微笑着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又看了一眼周围，人流复杂，吵吵嚷嚷，着实不是一处能舒服安坐用餐的地方。
纪蓬道：“跟我来。”
纪妍也没问，也想离开这里，于是便跟着纪蓬上了马车。
他们一行人刚走，身后一张桌子上一男子也迅速起身离开了酒楼。
马车转过了几条街，在一间高档的酒楼前停下。只见酒楼牌匾上写着：聚香园。
五人一起上了聚香园三楼雅间，这里视野很好，能望见西南街区的交界处，不时有官兵巡逻而过。
小树根乖巧安静，自从柳姑抱着大氅不再理他后，他便一直跟着纪妍。现在也贴着纪妍坐下，瞪着快乐又不安的大眼睛，偷偷瞟着纪蓬。
菜品上来后，纪蓬给他夹了个八宝鸭腿，小家伙又惊又喜，可始终不敢动手拿。
纪蓬笑着说：“小树根，快吃吧。”
得到指令后，小家伙高兴地拿过鸭腿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纪妍看着他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奈：“慢点吃，小心噎着，这还有呢。”
纪蓬给纪妍倒了杯茶水，上好的碧螺春。纪妍喝了一口，甘甜清香。
“来，你也吃点。”纪蓬殷勤地招呼着在座的所有人，对谁都客气周到。
看着纪蓬的殷勤，纪妍不觉感叹道：“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灾祸，若人人都能‘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那该多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