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华如匹练被树枝隔断,婆娑树影落在窗纸上,斑驳的木头窗棂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上面有着细微的刻痕。
素色的窗帘被挂起,一个扭曲的人影和树影交叠在一起。
只点了一根蜡烛的房间传来了一声叹息。
陆子盘腿坐在床上,上半身挺得笔直,双手掐诀,这是道枯传授给他们的静心诀,可以帮助他们在修行的时候,压制住心中的心猿意马。
可此时的陆子却面露不悦,眉头紧皱,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心安入定,完成早已经重复千百遍的吐纳。
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那天的画面。
青紫色的尸体无声无息的躺在担架上,周围站满了人,都在张大嘴巴争吵,陆子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更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他却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萦绕在众人之间的那份焦躁和戾气。
黑气化作了绳索,牢靠的拴在每个人的手腕上。
尤其是站在尸体头前的那个人。
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他人将口水吐在自己身上。
可以‘看到’手腕上的绳索已经和他的骨肉融合在了一起,黑气随着他的小动作向上蒸腾飘离,聚集在某处化作一只浓稠的大手。
就在黑手即将要把他完全淹没的瞬间,陆子突然听到了笑声。
短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陆子猛然从梦中惊醒,眼睛闪过一片白光,随即恢复正常,他发现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窗外月明星稀,自己竟然在入定的时候睡着了。
来到符饶门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
紧接着又试了几遍,静心诀依旧无法让他心安。
除此之外,心里的那份急躁愈发强烈,脑海中出现的黑手历历在目。
仿佛一闭眼就会出现。
陆子猜测应该是自己修炼的静心诀到了瓶颈,道枯曾经说过,静心诀这种定心的功法也是分等级的。
随着著道者的境界不断提升,面对外界诱惑的抵抗力也在逐步提升,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每个人终归都是会遇到让自己豁出性命的心爱。
这种存在无可避免,更无法完全割舍。
可有了静心诀,就算是给自己的思绪套上了缰绳和枷锁,任由它驰骋四海,自己总是能掌握着主动权。
而且那些凝冲境,甚至玄化境的大能修炼的心法也是极为罕见,品相极高的。
一想到这,陆子立即给自己遇到的情况盖棺定论。
一定是静心诀到了瓶颈,自己前几日搬回了半山腰,见道枯因为董明的死一直垂丧着,每每到了晚上都会离开道枯山,隔天中午才回来,而其他山头又离着较远,于是便趁此机会进阶到了开府境高层。至于面对因为进阶的气势惊人,而被惊扰到了严胥等人的问话,他只需要撒一个小慌,说自己只是进阶到开府境中层就可以糊弄过去。
毕竟大家都是才修行不到一年的雏,谁又能完全吃透修真界所有奇异现象的起因。
“不知道师父在不在。”
抱着赌一赌的心态,陆子穿上衣服,轻轻的关上房门,再被从秦晖房中突然传来的呼噜惊到之后,离开了半山腰的院子。
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山路向山顶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同样还没有睡着的严胥。
后者冷着一张脸,身上只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薄衫,手里握着道枯送给他的宝剑,专心致志的走在山路上,背影给人一种勿扰的错觉。
没想太多的陆子悄悄来到他身后,猛地拍他肩膀一巴掌。
严胥被吓得身体向上一跳,身手敏捷的拔出了宝剑,锋利的剑刃化作一抹白光,直接横在了陆子脖子前三寸处。
要不是陆子眼疾手快,用灵气包裹手指,挡住了剑刃,他现在就是脑袋搬家的惨状了。
“唔,怎么是你。”
借着月光看清身后人,严胥好像回魂一般晃荡了一下脑袋,收回宝剑。
“没事吧。”严胥上前察看陆子手指。
“你没事吧。”陆子推开他,上下打量,“你这几日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在陆子搬回到半山腰的第二天,严胥也从山顶搬了出来,说是道枯想要一个人安静,便打发他回原来的房间住几天。
成为大师兄的严胥,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人瞧不上的青年,面容愈发俊朗,为人处世也愈加成熟稳重。
可陆子也发现,回到半山腰的严胥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即使和大家都相处的很好,但那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疏远,也让陆子在意了很久。
两人都说明来意,原来严胥也是功法到了瓶颈,半夜睡不着,所以来山顶拜会道枯。
两人一起走在路上。
“你是不是惹师父老人家不高兴了?”陆子开口问道。
严胥不明所以,“没有啊。”
“我看你这几日有些不高兴。”陆子随口问道:“有心事?”
“嗯...,怎么说呢...,心里堵得慌,说了你也不懂。”
话只说了一半,严胥就转移了话题,“师父已经好几日晚上都不在了,我这次上山也就是想溜达溜达。”
陆子没回应。
月光稀疏不亮,眼前的路变得模糊。
等到终于到了山顶,发现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有惨淡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走吧。”严胥提着宝剑,率先走了进去。
陆子被落在后面,慢步跟上。
走到院子中间,从正屋木门的缝隙中透漏出的几缕橘红色灯光,洒在严胥脚边。
他站在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师父,弟子在功法上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进来吧。”声音中夹杂了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再次出现在陆子的脑海中,他刚想出声阻止严胥。
突然,木门被从里面一把拉开,手举到半空中的严胥和对面的人打了一个照面。
一阵阴冷的风迎面而来,几乎就在眨眼间,严胥迅速将宝剑横放身前,挡住了对面突袭而来的双手,左手一拍门框,身形快速后掠。
他拉着陆子的胳膊向外跑。
“是董明,他还没死..,这件事太奇怪了...”
话音未落,还未跑出院落的两人被迫转向,差一点就撞到出现在门口的道枯。
两人一左一右,被面色不善的道枯和已经恢复面容,却没了活人气色,宛如行尸走肉的董明堵在了院子里。
“师...,师父...”严胥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枯侧头看向严胥,眼睛眯起,似乎发生了让他琢磨不透的事情。
“你竟然还认得我...,奇怪,这可太奇怪了。”道枯突然大笑,“不可能失败的,除非...”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扭头盯上了陆子。
“陆子,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进阶到开府境高层。”道枯的眼神如盯紧猎物的毒蛇,让陆子浑身都不舒服,“鉴定石碑偶尔失误,但大体上的方向是不会错的。可你竟然能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接连突破,我承认就只在这一点,你的天赋就已经能排进王朝年轻一代的前十了。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你能到达怎样的高度了。”
他一步步靠近陆子,满脸狞笑,森白的牙齿闪着白芒。
“陆子...”严胥轻喝一声,想要上前,却被董明拦住了去路。
“董师兄。”
即使自己成为了大师兄,可在严胥的心里,他还是敬重董明的。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他的身体里有恶傀儡的种子,现在是活死人,只能听见我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验证道枯的话,站在一旁的董明突然向严胥出手,双手如钢锤般呼啸着砸向严胥的脑袋。
后者敏捷躲避,拔出宝剑,锋利的剑刃划过董明的皮肤,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
道枯停下脚步,并不担心陆子会逃走,转身面对严胥,后者正在谨慎应对董明的攻击。
“严胥,为师也很舍不得你,也很想看到你登上凝冲境的那一天。可惜,你和陆子发现了我的秘密,为了活着,为师不能再迁就你们了。”
话音未落,道枯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消失。
一直在严防他出手的陆子悚然一惊,瞳孔骤然收缩,紧接着后背传来凉飕飕的感觉。
陆子迅速低身,向后面打出一拳。
在他的拳头表面覆盖着一层土褐色的灵气,这是功法开山拳。
以陆子现在的修为,足以击溃一座三尺高的山坳。
可反观被拳头轰击在脚踝的道枯,除了一刹那的停顿,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在心里大呼不可能的陆子又迅速踢出一脚,借力离开了道枯身边。
他手脚并用的向严胥的方向爬去。
他想帮严胥先解决了董明,然后两个人一起对付道枯。
在他们上山的第一个晚上,道枯就告诉了他们,自己如今是涌气境巅峰,距离凝冲境就只差一脚之隔。
所以仅靠陆子和严胥,是根本不可能从他手上逃脱的。
可纵使只有一线生机,陆子还是会拼着生命去做到。
否则又何谈为弥古楼和父亲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