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十六载,孤夜几凭栏。
怜见故人子,犹髫未及冠。——文彦博
紫宸殿上对奏的时间很短,但又似乎很长,当赵白跟着狄青从紫宸殿出来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而禁军们也一路没有阻拦,没一会儿就出了宣德楼。
“哈哈哈,刚刚紫宸殿上,小白的奏对啊!”刚离开城门守卫的视线,狄青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头一次见陈执中在紫宸殿吃瘪。”
看到狄青露出笑容,又看了看他嘴上的疮,赵白心中稍安,喘了两口气说道:“如不是狄伯伯在一旁,我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狄青拍了拍赵白的肩膀,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说道:“你不知道,这个陈执中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名相陈恕,幼以父荫,又深得帝宠,”说着又回忆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像自从我俩争执起,这是头一次官家没有偏袒。”
“这个陈执中为为何针对狄伯伯?”赵白疑惑地问道。
狄青看了看四周,觉得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御街左侧的一个酒楼说道:“今天起了个大早,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来到酒楼二层的包间,各自落座,狄随又便点了一些吃食,喝了一口水才幽幽地说道:“皇祐四年,广源州蛮侬智高,官家命我帅军平叛,陈执中有一侄子,名为陈曙,在我帐下效力,有一次作战,他擅自率步兵八千攻打叛军,结果遇到伏击,溃败于昆仑关,被我推出军门斩首。”
赵白听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也不好评价,于公狄青处置得当,但是谁又不是铁石心肠之辈,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军令如山,陈曙该杀!”
狄青也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一会散了衙,你跟着我去一趟文府和富府,今日两位相公一位帮你说了话,一位替你拟了召,理应上门答谢。”
赵白赶忙点头称是,不过还是有些疑惑地说道:“官家怎直接赐我免解?”
“哈哈哈,”狄青又摸了摸下巴,笑了两声说道:“本来官家想直接给你赐官,被我拒绝?”
赵白满脸疑惑,不过没等他询问,狄青立刻解释道:“以此策之功,只能授一低职武职,不如不授!”
赵白才明白了过来,宋太祖以来,重文抑武,武人位置低下,恐怕就连狄青也不想让他走武将仕途。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朝重文抑武,终不是一项良政!”
狄青身子一紧,看了看赵白,叹了口气又说道:“唉,此话到此为止,我朝虽不以言害人,但是也要提防小人污蔑。”
国子监的管理很宽松,只要每旬过了考,夫子们便不再过问,请假也很方便,再加上是以“官家召”,所以赵白也不急着回去。
文彦博的府邸离狄府不远,吃完了饭,一老一少又闲聊了一会,便先回到了狄府。“赵公子,您来了!”刚到门口,就看到赵平迎了过来,随后拉着赵白的手说,“赵公子的方子真是神奇,老爷只吃了一顿,今日的疮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好。”
赵白点了点头,正想叮嘱一下其他用药事宜,就听到狄青说:“狄平,你去后房准备两份厚礼,我要带着赵白去拜访两位宰相。”
狄平听到狄青的话,也不过问因何拜访,赶忙点头称是,向赵白施了一礼,就转身向后房走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饶是狄府落败,也要比普通的官宦之家富裕的多。狄青让狄平给准备了两份礼物,又叫了辆牛车,随后换了身窄衫便装,两人就往文府方向赶去。
文府要比狄府大的多,拜访的人也多的多,不过看是枢密使来访,看门的管家还是直接禀报,随后直接将二人带进了府。
“狄枢密使可是稀客,来我文府所为何事?”二人刚到来到客厅门口,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后赵白就看到紫宸殿上的高瘦老者,正站在客厅中间等待着二人。
“也没见你去我狄府坐过啊!”狄青也不客气,直接反驳道。
文彦博摇了摇头,出口说道;“说吧,来我府上所为何事,”说着又看了看赵白,出声说,“如果只是为了谢恩,那还是不必了,为国取才本就是宰相之责!”
狄青没有搭话,而是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幽幽地说道:“他是陈平虏之子!”
“陈平虏?”
“嗯,相州陈平虏!”狄青又补充道。
听到狄青的话,文彦博陷入了沉思,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双眼齐瞪,盯着赵白看一会,喃喃地说道:“天山薛仁贵,相州赵平虏!”
这是赵白第二次听到这句诗,也大概猜到了似乎和自己的父亲有关,不过看到文彦博看自己,还是赶忙躬身施礼说道:“赵白见过文相公!”
文彦博没回赵白的话,而是又看了一会才问道:“你是陈平虏之子?”
赵白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狄青,随后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家父是叫陈平虏。”
听到赵白的确定回答,文彦博身体晃了晃,缓步走到客厅主座前,坐了下去,才幽幽地说道:“你父亲是我的手下!”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赵白还是心头一震,鼻子酸了酸,颤颤巍巍地说道:“那您……您能说说他的事吗?”
看到赵白的反应,文彦博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出声说道:“当年西夏叛乱,我以直史馆的身份任河东转运副使赴边,在三川口之役中,任前军总指挥,你父亲为我帐下前锋官!”说着又想了一会,“你父亲思维敏捷,胆大过人,射得了一手好箭,耍得了一手好枪,被大家戏称为‘天山薛仁贵,相州赵平虏’,大家也都很佩服。”
此时赵白已经泪流满面,这是他连续两日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迹,而那模糊的形象,也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