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再次见到钱宏远,已是自他在早读被胡美丽叫走两周之后的事了。
钱宏远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都凹了进去,皮肤黝黑,四肢纤细,看上去倒是有些像个小老头。
周五的班务会上,胡美丽宣读了学校对钱宏远的处罚决定:鉴于钱宏远非本校学籍学生,故只作批评教育处理。学校再次强调,禁止在校学生从事校园买卖活动及相关事务。此事便告一段落。
回归课堂后的钱宏远变得沉默寡言,除非课堂上老师点名发言,不然他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一些好事的同学想来向他打听家里的情况,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便自动绕远,免开尊口了。
架不住有好奇心重的同学在放学后一路跟着钱宏远,却见他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一辆57路公交车驶来后,他便不见了踪影。
居委会门口的车棚已经拆除,路边的绿化景观也做了出新改造,新刷的奶白色的围墙上挂上了大红色的创建卫生文明城市的标语,看起来比原先整洁干净了不少。
“你说钱宏远现在住哪里去了?”放学路上,夏晖为了能和陈诗雨聊上两句,特意绕了路。
“你跟他不是好哥们儿么,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陈诗雨道。
“我有点害怕他。你不觉得他这次回来,有些不太一样了。”夏晖低着头,似乎有心事。
“如果你还当他是好朋友,你就应该去找到他本人,敞开心扉的聊一聊。朋友有困难,我们应该帮助他,不是吗?”陈诗雨说了自己的观点。
夏晖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还挺仗义。
第二天的课间,夏晖主动走向钱宏远,钱宏远见是夏晖,有些惊讶,随即便双手抱臂趴在课桌上,将头埋进臂弯里,假装在睡觉。
夏晖愣了愣,轻轻推了推钱宏远的手臂,道:“钱宏远,我们聊聊?”
不想钱宏远却装作没听见,并不抬头。
夏晖有些尴尬,进退两难。旁边的同学打趣道,“夏晖,你别自讨没趣,他现在可是不跟任何同学说话的。”
夏晖对于旁人的建议却是充耳不闻,仍旧走近钱宏远,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在你遭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我很内疚。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的话,放学后咱们聊一聊,我等你。”
钱宏远依旧一动不动,夏晖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等放学了。
放学铃声一打,夏晖便立即用目光追寻钱宏远,不想钱宏远早已没了踪影,夏晖有些失落,想找人倾诉,偏今天陈诗雨和要好的女同学约了去逛文具店,便只得将满肚子的话咽下,无精打采的准备回家。
刚出校门,便有人向夏晖吹着口哨,夏晖回头张望,只见钱宏远冷峻的站在树下,一言不发。
“你是在等我吗?”夏晖有些不敢相信。
钱宏远点了点头。
夏晖高兴的飞奔过去,给了钱宏远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兄弟,我想死你了!”
“别跟个娘们儿一样,松开。”钱宏远道。
被骂的夏晖反倒很高兴,钱宏远开口说话了,这太棒了!
俩人很快找了一间游戏厅,买上两瓶汽水,在几局街头霸王的游戏厮杀后,终于各自瘫坐在椅凳上,伴随着嘈杂的游戏厅声音聊了起来。
“我家里还有个姐姐。”钱宏远正式开口聊天的第一句惊的夏晖一口将汽水喷了出来。
“什么!”夏晖用手抹了抹嘴,又抹了抹喷到钱宏远衣服上的汽水,连道了几声不好意思,“你不是有个哥哥吗,啥时候又冒出了一个姐姐?”
“是我家长姐,比我们都大,已经嫁人了。”钱宏远的情绪似有些起伏。
“我了个去,哥们儿藏得够深的啊!”夏晖惊叹道。
见钱宏远不说话了,夏晖急忙道:“哎呀,然后呢,你要急死我啊,你倒是说啊,别挤牙膏!”
“我姐是嫁过来的,姐夫是这里本地人,本来俩人过的挺好的,可是后来,我姐突发羊癫疯,去医院一查,说是脑子里长了个瘤。脑胶质瘤你听过吗?这玩意儿割了又长,割了又长!营养全让它给耗去了,割的速度赶不上长的,诶!”钱宏远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小小少年仰起头,眨巴着双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夏晖完全被这个惊天爆炸的消息给震撼到,一句话也说不出,见钱宏远如此伤心,触景生情,便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夏晖,你没事吧?”止住了眼泪的钱宏远反倒安慰起了夏晖。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怎么会有如此的人间惨事!”夏晖抑制不住的伤心,“那你姐姐治好了吗?”
“治不好了。医生说短时间内不能再做开颅了。现在只能在老家保守治疗,吃中药,爷爷奶奶看着。”
“那你...”夏晖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
“我只跟除胡老师之外的你一个人说,你得保密。”钱宏远坚毅的看着夏晖。
夏晖重重的嗯了一声,手掌拍了拍胸脯,道:“我们军人世家,靠得住!”
“你家不是公安吗,怎么又成军人了。”钱宏远懒得与夏晖争辩,接着说道:“姐夫知道我姐手术失败后就抛弃了她,我们四处打听,才听说他窝在哪个工地上打工,我哥这才读完了初中就不再念了,也去了工地,就是为了把这个王八蛋给找出来。”钱宏远捏紧了拳头。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找他做什么,他又不能把脑子换给你姐。”夏晖不大懂得钱家这么操作的意义。
“这个畜生,抛下我姐之前向家里的亲戚和一些村子里的人借了钱,说是要给我姐治病,结果他拿着这钱就跑了。”
“我的妈呀,还有这样的禽兽!”夏晖难以置信,“报警了没,让警察抓他!”
“我们在老家报过警,还找了个律师,说要帮忙起诉打官司,可我们得先把人给找到不是。”
“律师?我姑姑是区里检察院的,我听她说过,找律师打官司是又麻烦又费钱!咱们老百姓轻易的还是不要打官司的好。”夏晖突然若有所思,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为啥你这么拼命的赚钱,是为了给你家里,对不对?”
钱宏远点了点头,陷入一阵沉默。
“可你家现在的摊子都不让摆了,失去了收入来源。”夏晖自言自语道。
“是因为我姐生病的原因,我们全家回了一趟老家,这才没有摆摊。后来居委会才通知我们说大检查也不让摆了,爸妈说索性收了就收了吧,后面再想想办法找找出路。”
“那你们现在住哪儿?”夏晖关切的问道。
“我爷爷奶奶在这里有个老相识,关系挺好的,他家空了一套房,只是有些远,我们搬到那儿去了。”
“难怪你现在每天放学还要坐公交车。”夏晖一口气喝光了汽水,又将吸管含在嘴里咬着,“要不你家来我妈学校的食堂里摆个摊?”
“在学校里摆摊?你开玩笑的吧?”钱宏远感到不可思议。
“这有啥,我妈学校的食堂大着呢,汇集东西南北各种风味,你家摊子的口味这么好,来了肯定生意火爆!”夏晖眼睛瞪的铮亮,“我马上回去就问!你明天等我的信儿!”
“记住,我家的事别说出去。”钱宏远看着夏晖,俩人各自伸手握了握拳,一个道:“兄弟,谢谢了!”
另一个笑着道:“兄弟,不客气!”
夏晖一到家便叫嚷开了,把钱宏远家的事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作了说明,听的夏妈不住的道,他姐这孩子命也太苦了!
关于钱家将摊位放到夏妈的大学食堂一事,夏妈当即拍了板,来!
夏晖高兴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想着明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钱宏远。
那陈诗雨呢,要告诉她吗?她可是同夏晖一起罚过站的金兰姐妹。夏晖思忖了片刻,犹豫之际便昏睡过去,待到早上醒来之时,已不记得此事。
就这样,通过夏晖一家的帮助,钱家渡过了失业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