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一早起来,两人收拾东西,清理周围的痕迹。
尽管有千般不舍,总归是要走的,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欢乐是调剂平淡才是生活。
这里是仙境不容玷污,必须把外面的东西带走,里面的东西留下。
他们几天来尽量不动里面的一草一木,秦岭有些渴望地说:“晚晚,我们带个纪念品出去吧!”
陈晚意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秦岭央求道:“植物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我只带走几粒种子,不会对它造成损害的,好不好?”
陈晚意看着他那一脸渴望的样子,点点头答应了。
秦岭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跑到山坡上的一棵植物前。
就是陈晚意最喜欢的那种植物,一根细细的藤上结满了蓝色的小灯笼,有点像菇娘果。
陈晚意问:“这是什么?”
秦岭说:“这是倒地铃,在外面它的果皮是绿色的,到了这里变成了蓝色,不知道里面的种子一样不一样。”
说着他轻轻剥开了一个空泡泡的果皮,里面掉出一粒蓝色的,小黄豆一样大的种子。
秦岭说:“果然种子的颜色也变了,普通的种子是黑色的,而这个变成了蓝色。”
这个果实非常漂亮,深蓝色泛着金属质感的光,果脐是一个白色的心型。
秦岭说:“看到了吗?蓝色代表岚川溪谷,白色代表我的心,对你一片真诚,干干净净。”
陈晚意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话张口就来。
秦岭尽量挑选果型大一些,成熟度高一些的种子,选了九颗。
他把它们托在掌心,举到陈晚意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晚晚,我爱你,长长久久。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娶你,如果你还没想好,我就一直等你。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变得更好,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说完,他虔诚地把九颗如蓝天白云一样澄澈的种子,递给陈晚意。
陈晚意有些动容,她眼含热泪接了过来。
细细端详一阵,从包里拿出一个出门时临时装首饰用的小密封袋,把种子装了进去,仔细封好袋口,装进了背包的内袋里。
两人站在山顶俯瞰整个山谷,云雾缭绕仙气氤氲,久久不舍离去。
秦岭说:“明年暑假我们还来,好吗?”
陈晚意点头同意。
随着离岚川溪谷越来越远,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平实。
秦岭为了不让陈晚意再穿山洞,带她向北走去,打算绕远一点翻山回去。
当眼前又出现惯见的贫瘠的黄色山坡,裸露的灰黑色岩石,稀疏的青绿色植被,羸弱而倔强的花朵时,人的理智和思考能力也开始慢慢回归本体了。
就像一个一贯老实本分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阴差阳错进入了迪厅,里面热烈的气氛和酒精的刺激让他忘乎所以,尽情狂欢。
走出昏暗的迪厅,站在门口被刺眼的阳光一照,登时醒神,一看表发现已经旷课一天。
陈晚意现在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她严重怀疑,这岚川的雾气是真的有毒,能让人迷幻心性丧失理智。也许不是岚川有毒,而是秦岭有毒,让自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和一个认识了不到十天的小朋友,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开始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秦岭还小不懂事,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也由着性子来?自己是不是疯了?
过几年秦岭思想成熟了,会不会怪自己?
如果他的家人知道了,会不会认为是大龄女教师YJ男高中生?
太可怕了!她感觉有些没办法面对秦岭,心越来越慌,后背也渗出了冷汗,她用手捂住了自己发胀的脑袋。
秦岭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晚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晚意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直跳,她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对秦岭说:“我……我刚想起来,学校提前返校的时间到了,我得马上回平城,从这里有没有能尽快搭上车的路?”
秦岭愣了一下,怀疑地看了陈晚意一眼,迟疑着说:“一直往北,能走到S省去平城的大路上,到那里应该能搭上车。”
陈晚意想了一下,只要到了大路上,即便没有客车,也一定会有货车,最不济也有农用车,自己一段一段搭便车,也有办法回到平城。
这里不能呆了,必须马上走,必须和这个孩子划清界线,保持距离,不能一错再错了。
于是陈晚意对秦岭说:“你送我到那条路上吧,我必须尽快回到平城。”
秦岭欲言又止,点了点头说:“好。”带着陈晚意一路向北走去。
秦岭明显感觉到,陈晚意出了岚川之后的态度变化。
她刻意和自己保持了一段距离,说话的时候声音冷静严肃,眼睛一次也没有看过自己。
他想这个女人是后悔了,她准备甩掉自己,像丢掉一堆垃圾一样急不可耐。
她急着离开,连小屋都不愿意再回了。
秦岭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在滴血,全身像筛子一样千疮百孔到处漏风。他掏心掏肺对待的人,对他竟然翻脸无情,避之唯恐不及。
他也觉得两个人发展的太快了,实在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实在是……
既然已经发生了,两人又是情投意合,那就好好珍惜,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了,他也知道陈晚意顾虑比较多,但没想到她的反应是这样,竟然把他当问题给解决了。
想到这里秦岭露出一个苦笑,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陈晚意心急如焚,一刻不停地想要马上离开,两人走了一天,到晚上实在走不动了才休息,干粮早已吃完,只能靠秦岭找些野果充饥。
草草吃完东西,陈晚意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杨树闭上了眼睛,疾走了一天,她的腰部以下几乎僵住,又酸又疼她忍不住顺着树滑下来蜷缩在地上。
一天没给秦岭好脸色,他也从开始的没话找话故意接近,变得沉默不语了。
陈晚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逃走,逃回自己安全的壳里,回去一切都回到正轨了,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秦岭悄悄走过来,蹲跪在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声音颤抖:“晚意,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声音又委屈又可怜。
陈晚意实在硬不下心不理他了,她抽回手用风帽盖住了脸:“带着哭腔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秦岭,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色令智昏,我……我……”
秦岭流着眼泪说:“你就是不要我了对吧?”
陈晚意不说话只是用手抱住了头,把自己蜷缩起来,缩成一团。
秦岭走了,到旁边的一棵树旁休息去了。
陈晚意昏睡过去,她又做了噩梦,梦里一大群人围着她,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大家群情激愤,喊打喊杀,她一下子惊醒,满头冷汗。
她一分钟也不想呆了,她没有叫醒秦岭,自己向着北方出发了,秦岭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言不发跟在陈晚意身后。
走到中午的时候,秦岭说:“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找点吃的,下午就能到国道边了。”
陈晚意答应一声,看着秦岭往旁边山坡走去。
陈晚意趁这个机会,把一张银行卡,放进了秦岭放在一边的外套口袋里,拉上了拉链。
她想到秦岭目前的境况急需用钱,而自己现在和他的关系,不能袖手旁观,这张卡是她的工资卡,她很久没动过了,估计有十万左右,应该够解决秦岭兄妹的上学问题了。
她的脑子很乱,也没有仔细琢磨,只想着为秦岭做些什么,并没想到秦岭看到这张卡会作何感想。
两人都没有胃口,随便吃了几口秦岭摘回来的晚桃,那桃子深绿色中透出红,还裂开一些口子,卖相实在不佳。但是却非常甜,但是再甜的东西吃在他俩嘴里也如同嚼蜡。
继续赶路的时候,秦岭走在后面,陈晚意走在前面,除了偶尔秦岭指一下方向,两个人都不说话。
秦岭看着陈晚意纤弱的背影,心中苦涩难忍,真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前一天还含情脉脉,温柔热情,后一天就冷若冰霜,拒人千里。
昨天抱着自己,说喜欢自己的人,和眼前这个连看都不想再看自己一眼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女人善变还是这个女人善变?
他的手不自觉地想插进口袋,顺手拉开拉链,手摸到了一张硬东西,他摸出来一看“中国银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眼圈红了,这个女人竟然这样羞辱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这钱是为了支付他的导游费,还是买他的初夜?
他心中怒火燃烧,想要立刻去质问她,问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问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问她为什么这么绝情?
问她……但他控制住了,他不想让她难堪,也不想让自己难堪。
他不想让她为难,他怕她难过。
他告诉自己,要把选择权交给她,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什么样的结果都必须承受。
他希望至少以后,她想到他的时候,回忆里还有些许美好。
他默默擦干眼泪,调整呼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临近傍晚,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国道。
陈晚意说:“秦岭,你有什么最喜欢的数字吗?比如幸运数字。”
秦岭心中明白她要干什么,敷衍地说:“我没太注意,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心里翻江倒海地痛,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陈晚意说:“我喜欢兔子数列,112358,我所有的密码都是这个数列。”
看秦岭好像没在听一样,又说了一遍:“112358,你听见了吗?”
秦岭强压下情绪,装作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听见了。”
陈晚意看他一脸木然,心想只要他看到卡,就会想起这段对话,就能去自动柜员机上取钱了,于是放下心来,整理背包准备下山。
秦岭再也忍不住了,自尊终于还是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上前拉住陈晚意,看着她的眼睛说:“还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陈晚意明白他的意思,她慌忙低下头,不看他,摇了摇头。
秦岭一把抱住她,哽咽着说:“我叫秦岭,永泰镇榆树沟村人,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陈晚意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没敢出声,她不能再和秦岭有任何瓜葛。
她不相信秦岭,也不相信自己,她不认为他们之间是爱情,她觉得这是一时兴起,冷静下来两个人都会后悔的。
她不能告诉他任何联系方式,小孩子做事不理智,她不能冒险。
她什么都不能做,她要马上逃走,逃离这个让她失控的地方,远离这个让她失控的人。
秦岭接着说:“十一长假,我在小屋等你。以后每一个寒假、暑假、五一、十一,只要能来,我都会在小屋等你。”
陈晚意在他怀里没有作声。
她双手低垂,也没有回抱他。
她不敢,她怕自己一瞬间就会心软,就会不顾一切,那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秦岭松开了她,她没有抬头,直接转身朝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秦岭在山上喊:“晚晚,十一我在小屋等你。”
一瞬间,陈晚意泪如泉涌,她没有回头,只伸出右手挥了挥,一边哭一边向前走,渐渐哭出了声。
从S省方向来的车,在路的南侧行驶,陈晚意正好就背对着秦岭等车,她哇哇大哭,哭的撕心裂肺,也顾不得秦岭能不能听到。
秦岭站在山顶,一点也没有听到陈晚意的哭声。
他只看到,她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都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来找自己了,心中痛得不能呼吸。
他强撑着不能倒下,他要多看她一会儿,就像生死诀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他要把她刻进心里,刻进骨子里!
陈晚意能感觉到,背后滚烫的目光,她像在接受刑罚,后背火辣辣地疼,站立难安。
终于有一辆车解救了她,她连车上的字都没看就上了车,管它开往哪里,哪里都好,只要逃离这里。
司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车里人不多,她赶忙坐到离车门最近的一个朝南的窗口边,向山上看去。
那个消瘦笔直的身影,还在倔强地伫立着,陈晚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流过脸上已经被风干的泪痕。
售票员走过来:“到哪里啊?”
陈晚意连泪都没有抹一下,木然地问:“这车到哪儿啊?”
售票员看了她一眼满脸疑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里,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满面泪痕,形容憔悴,怎么看都让人生疑。
售票员说:“到鹿林市。”
陈晚意那麻木的大脑,勉强思考了一下,说:“那我到三河口下吧。”
想了想又问:“去平城的路修好了吗?”
售票员说:“修好了,但是今天后面没有去平城的车了,你到三河口下的话得去周围村子找地方住,明天一早才有车。”
陈晚意实在没心思琢磨怎么借宿怎么倒车,她浑浑噩噩地说:“那就到终点站吧!”
售票员更疑惑了,这到底要去哪儿?她问:“你到底要去哪儿?鹿林市到平城两三百公里了。”
陈晚意茫然地看着她,目光都没有聚焦,售票员叹了口气:“到三河口大概三四点,最早去平城的车七点多到,你要不就在路口等到天亮吧,反正凌晨已经有人往来了。
陈晚意木然地道过谢,买了票,又向窗外望去,群峰遮挡,再也不见了秦岭的踪影。
售票员疑惑地又看了陈晚意一眼,走回司机身后的座位坐下了。
汽车一路向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