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意一个人,走在连绵不绝的山梁上,湛蓝的天空,像被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通透洁净。
一朵朵白云,随着微风轻轻飘荡,就像是天上的小精灵,偷跑出来玩耍,在空中尽情地嬉戏打闹。
夏日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萃取出泥土和草木的芳香。
极目远眺,西北方是逐渐高耸的山峰,而东南方向,就如陈晚意脚下所踩的山坡一样,低矮平缓,一眼望不到边。
这里其实算不得山,应该属于丘陵,站在山梁上视野极好,没有任何遮挡物。
山坡的垂直高度不超过20米,平缓的山坡上,覆盖着绿油油的小草和低矮的灌木,绚烂的野花点缀其中,零星的几棵大树站在山坡上,像孤独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宁静的土地。
目力所及,全是新绿的颜色,一个个小山包,就像青草蛋糕一样让人垂涎。
站在这里,蓝天白云就在自己头顶,辽阔大地就在自己脚下,让人忽然间充满了豪迈之情,有一种脚踏千山,掌控万物的力量。让人想要狂奔,想要呼喊,想要拥抱这世间万物!
这里是距离平城市区大约150公里的西部山区,临近S省,是平城市和S省的交界地带,在行政规划上隶属平城市的阳平县。
这里民风淳朴,交通便利,路途平缓,而且没有大型动物,周围还散落着几个村庄,远处的公路时隐时现,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山上也常有村民劳作,所以成了一条理想的徒步路线。
去年五一,是陈晚意第一次走这条徒步路线,领队称这条路线为陈凉线,因为它西起陈庄村东至凉山口。
第一次登上陈庄村的山顶,就让陈晚意非常诧异。
这里距离市区,也不过300华里,空气质量,却比市区好了太多。
平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年四季一股煤烟味儿。平城地势较低,周围几个大型钢厂,突突冒着白烟,空气质量实在不能恭维。
而这里的空气,是一股太阳的味道,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天高云阔,芳草萋萋。有些像《安迪和爷爷》的电影里,阿尔卑斯山的美景。
陈晚意跟着团队来过两三次,但是徒步的队伍速度比较快,不能细细品味,总是如同隔靴搔痒不得尽兴,所以她总想自己再来一趟。
约上三五好友,一同游玩,再带上一些好吃的,找一个树荫下或小溪边野餐,那就更好了。
回去跟她的死党刘婷婷一说,刘婷婷非常兴奋:“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带儿子一起出去野餐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陈晚意一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她虽然很喜欢小孩子,可是却不想再带小孩子出去玩了,上次几个朋友带着孩子们一起爬泰山,给陈晚意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他们一会儿渴,一会饿,一会冷,一会热。尤其是婷婷那个五岁的儿子豆包,简直走不了三步,就说腿疼、腰疼、屁股疼,反正不是让人背,就是让人抱。
她向刘婷婷抗议,能不能两人过过二人世界,把小胖子留给爸爸,刘婷婷说不行,不带小胖子她心里会有愧疚感。
陈晚意的朋友不多,几个人全都已经结婚生子,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家庭,再也不像从前一叫就到了。
于是她决定趁暑假期间,自己一个人再来一趟,放松一下,洗洗肺。
放了暑假,陈晚意就迫不及待地坐早班长途车,直奔陈庄而来。
车辆一路爬升,在盘山公路上弯弯绕绕,饶是司机熟悉道路,技术娴熟,到陈庄也用了三个多小时。在村口小店吃了点饭,陈晚意直奔后山而去。
陈晚意看着眼前的无边美景,心情大好。她拿出手机,想开视频让婷婷酸一下,却发现没有信号。
“唉”她叹了一口气,想起第一次来,领队就说过,山上信号不好,不过可以用手机拍拍照。
陈晚意的拍照技术很烂,虽然有专业相机,但是她嫌重很少带,基本上都用手机拍。她打开相机一边拍一边走,感觉十分惬意。
陈晚意顺着山梁一路向东,她一边走一边玩,走走停停,大概走了两个多小时,感觉有些累了,于是走到一棵树下,想休息一会儿。
现在虽然是七月份,但山里的气候不像城市那么闷热黏腻,这里的阳光虽然很毒辣,但在阴凉下山风吹过来却很舒爽。
陈晚意躺在草地上,几支草叶碰到了她的耳朵和脸颊痒痒的。她晃了晃脑袋一阵酥麻感从脖子传来,陈晚意不再理会这些调皮的小东西,任由它们捉弄自己。
植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鼻腔,天上的白云慢慢游荡,散射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陈晚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聆听周围的虫鸣鸟唱,不知不觉间竟然舒服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陈晚意吓了一跳,怎么一不小心睡着了?她赶忙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两点半,糟糕,得赶紧走,天黑前如果不能赶到梁家口村,她就只能在山上露营了。
陈晚意打开背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收拾好行装重新出发。
她沿着山脊一直往东走,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陈晚意感觉不对了,以前这段路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今天走了五六个小时了,熟悉的景物却没看到。
她赶紧看了一下户外手表上的指南针,发现自己竟然在向北走,仔细想来应该早就走错了方向。
之前阳光一直晒在她的右脸上,她还要不时地拉一下遮阳帽的帽檐遮挡阳光,可是后来阳光的灼烧感是在后颈处,她竟然毫无察觉。
陈晚意立刻调整方向,按照指南针的指向,朝正东出发,但是这样,她就不能沿着山梁走了,只能翻山越岭。
只要方向是对的,一直向东就能走到公路上,只要能看到公路,就有办法搭到车。
陈晚意没有了之前悠闲的心情,开始急匆匆地赶路。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更严重的情况,她走了半个多小时,发现周围的景色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原地兜圈子。
陈晚意很是不解,这里既没有密林,又不是深山,按着指南针走,怎么可能迷路呢?
她在山顶找到一大片裸露的岩石,又从旁边搬过去几块大石头堆在一起,折了几枝灌木放在石头堆上,用石块压住。然后陈晚意按着指南针指向的东方,快步走起。
一段时间以后,她刚爬上坡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堆的石头,那被太阳晒蔫的树叶,蔫头耷脑地随风晃动。
陈晚意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的,她可不想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露营。
陈晚意想到,因为夏季降雨量增加的原因,这周围的大多山谷里都有小溪。
之前领队说过,这里大大小小的水流最后都会汇入白马河。而白马河就是沿着公路向南的一条河流。也就是说,自己只要下到山谷中,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就一定能看到公路。
打定主意,陈玩意快步顺着山坡走到谷底,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去。
就在陈晚意闷头疾行的时候,突然之间狂风大作,风云变幻,天色瞬时暗了下来,眼见山雨欲来。
陈晚意暗叫不好,她出门之前,认真查看了天气预报,可没想到,这山间的气候难以预测。
陈晚意一边迅速往山坡顶上爬,一边把帽子收进背包,用防水袋装好手机,也一并塞进去,并顺手拉上了背包的防雨罩。
她爬到山顶,用手遮挡着狂风,极力向四周眺望,想要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块凸出的岩石也好。
可是目力所及,光秃秃的一片,只有几颗大树无助地在风中凌乱。
在山顶上,没有任何遮挡,狂风更甚,飞沙走石,摧花折枝。大风卷着细小的沙石、草叶、枯枝,啪啪地打在陈晚意的脸上、身上。
陈晚意被吹得睁不开眼睛,站立不稳。她低头弯腰,摇摇晃晃向前走,想赶在暴雨来临前给自己找个遮挡之处。
就在这时,陈晚意看到对面山坡上,一个穿浅蓝色衬衫的人,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好像是附近的村民。
她大喜过望想要问问对方,这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能不能带自己一程。
可是陈晚意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阵猛风给灌了回来。
陈晚意背过风,猛烈地咳嗽起来。等这阵风刮过,陈晚意再回头看,那人已不见了踪影,陈晚意无奈只得继续向前走。
此时天上的乌云,黑压压地逼近地面,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它,那巨大的压迫感,压得人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大地苍茫、天低树渺、怒云翻卷,狂风呼啸,犹如末日景象让人胆寒。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随后一声惊雷在陈晚意头顶炸裂,震得她两耳嗡嗡作响。
她奋力向前走着,一道闪电在她头顶的天空划过,划破了暗沉沉的天幕,仿佛劈开了黑色怪兽的厚重皮肤。那皮肤裂开了丑陋狰狞的疤痕,瞬间又愈合。
伴随闪电的一声声巨雷,就像野兽因疼痛而发出的暴怒嘶吼,四周的天色已犹如暗夜漆黑一片。
就在这时,大雨犹如天河泄洪一般,倾泻而下,浇得陈晚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砸得她皮肉生疼。狂风裹挟着暴雨,冰凉刺骨,仿佛这不是盛夏而是寒冬。
陈晚意双手拉紧背包带,低着头用相对坚硬的背颈抵挡暴雨,奋力向前走去,她不能呆在原地坐以待毙,说不定前面就会出现奇迹。
陈晚意想下到山谷里,四周有遮挡风力会有所减弱,感觉雷电也会离自己的距离远一点。
可是她不敢,因为这周围的山体大多是松散的砂石质地,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容易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山顶和山谷相比山谷更危险。
她只有硬着头皮,顶着那近在咫尺的雷电踽踽独行。
在这连绵的群山之中,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在这无边的雨幕之中,苍茫大地,山风呼啸,大雨倾盆,让人倍感天地之浩瀚,人力之渺小,心生凄凉,万念俱悲。
山影重重,树影杳杳,惊雷滚滚,紫电条条,仿佛末日已经来临。
这苍穹之下,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陈晚意一个生命体。她茫然无措,惶惶不安,那一道道闪电,一阵阵惊雷,仿佛都是为她而来,恰似天崩地裂,令她肝胆俱寒。
陈晚意全身的衣服,被雨水淋的湿透,紧紧裹在身上,像被绷带缠紧身体的木乃伊举步维艰。
山地靴里面灌满了水,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一样,噗哧作响。
直到她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雷电还是围绕在她周围不离不弃。
“啪”地一声,距离陈晚意四五米远的一棵小树,突然被闪电击中,一股焦糊味传来。
陈晚意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应该是电流造成的,树干上的火瞬间被雨水浇灭了,但焦糊的味道还在空气中弥漫。
陈晚意想找棵树或一个石头靠一下,一点点依靠,也能减轻她内心的惶恐。可她知道这样更容易被雷电击中。
陈晚意绝望了,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
她心中哀叹: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如果没有在山上睡着,是不是有可能不走错方向,如果没有迷路,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坐上了返程的车?也许梁家口根本就没下雨呢!
陈晚意想到一个久远的传说:如果一个妖怪修炼到了一定等级,就要历经一次雷劫,如果顺利通过了雷劫就能上升到更高一级,如果不幸被雷劈死了,那就一切归零了。
雷劫对于小妖们来说,那是万死一生,所以为了顺利度过这一劫,有些小妖就会在历劫的时候,躲在人类的身边。
雷神不能伤及无辜,便只能在人类的周围打雷闪电,而不能真的击中人类,也就不能击中小妖。
等到规定数目的雷电放完,小妖就能顺利飞升。
莫不是自己赶上了这等“好事”?
陈晚意的胆子是比较大的,从小到大她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她不怕黑,不怕鬼,不怕坟地,不怕蛇,不怕雷鸣电闪,不怕暴雨狂风,一般女孩子害怕的东西她都没怕过。
但是今天她是真的怕了,怕得心惊肉跳,怕得肝胆俱裂。
她这才明白,所谓不怕,是没有遇到真正可怕的东西,就像在屋子里经历雷电暴雨,和现在顶无片瓦经历这些,绝对不是一回事。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那个二十多年前的雨夜。
父亲佝偻着背,使劲儿蹬着三轮车,母亲躺在三轮车的棉被上,满头满身的血。
陈晚意坐在三轮车上,给母亲打着伞。风刮的太猛,伞根本不管用,雨水慢慢洗干净了母亲的血污,她的脸在闪电光的映衬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陈晚意把伞放在母亲的头边,让它为母亲遮住风雨。自己跳下车,在后面一边推车一边跑。
可是那条去往医院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跑,朝着永远也到达不了的目标奔跑。
陈晚意双手抱着膝盖,陷入的梦魇之中,她哭泣起来浑身颤栗。但在这雷雨里没有人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突然,陈晚意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举着手电筒的人站在她面前。
陈晚意想站起来,但浑身冰冷僵硬动不了。
那人走到她面前,这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那张被闪电映的苍白的面孔,此刻在陈晚意看来,仿佛天神降临。
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仿佛生怕这个人抛下她独自逃走。
那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朝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跟自己走,陈晚意在那人半拖半拽下,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漆黑的雨夜,湿滑的山坡,山路崎岖不平,荆棘遍地,杂草丛生。
手电筒的光在雨中昏黄不清,两人只能借助天上闪电的亮光,和手电的光走走停停。
陈晚意心中安定了许多,现在别说身边是一个大活人,哪怕是个小动物,她也会安心不少。
身边那个人,仿佛给陈晚意注入了新的能量,让她之前僵硬的身体焕发出活力,陈晚意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那人左手的衣袖,仿佛一放手,这人就会蒸发。
那人轻轻地拍了拍陈晚意的手臂,示意她松开自己,她这样死死地拽着,两个人行动受限,本来就深一脚浅一脚行进,这样相互磕绊就更加危险。
可陈晚意却毫不理会,依然紧紧攥着他的袖子,那人无奈,只好用右手强行掰开了陈晚意的右手,然后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样他就能掌握主动权,控制两人的节奏,不至于被陈晚意拖拽跌倒。
陈晚意的左手依然抓着男人的衣袖,那人在黑暗中无奈地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