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的确批准了郭兴的提案。
正如他此前跟白穆所预料的，绝大多数人都支持这个决定。
“数据挺详实，这是一个有利于公司长远发展的决定。”
“提前布局发展的第二曲线，好事情啊。”
“C轮融资有新的故事讲，对于进一步提升估值有好处......”
“初期的投入也不算太大，可以承受。”
让郭兴略有些失望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董事，无论是在线下预热时，还是在正式会议现场，与他有过李柘一那样深度的交流。
何止是失望，甚至有些失落。
有一个人坚定反对你，他有一整套自己的逻辑，并且在他的逻辑体系中岿然不动，郭兴更喜欢面对一个这样的人。
而这个人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办公室里。
他的桌上摆放着一份董事会决议材料。
材料后附上了详实的补充数据。
“数据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你希望怎样的结果，就能造出怎样的数据......”
他嗤之以鼻。
他的那双大眼睛此刻有些黯淡。
他想不通，为什么郭兴和公司非要在这个时候进入氢能源电池市场，明明锂动力电池的市场潜力至少还有十年可挖。
专注在一个方向上不好吗？
这时候，有人敲门。
他略微调整调整情绪，迅速将董事会决议和补充数据塞进抽屉当中，将视线移回桌上的电脑屏幕。
进来一个头顶锃亮的男子，年岁并不算大。
“一哥，找我？”
李柘一点了点头：“嗯，坐吧，朱涵。”
他站起身，示意朱涵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同时给他倒了一杯茶。
两人相对坐在沙发上。
李柘一问：“你跟着戴领有好几年了吧？”
“是的，自从公司分工更细以来，我就一直在他下面负责生产线。不过，还是挺怀念早些年跟着你干的那段时光。”
“你也算是咱们公司的元老了，比我还先进公司呢。”
“嘿嘿，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被郭兴和白穆一忽悠，也跟着他们离开克廷根了。”
“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我觉得赶上好时候了，也赶上了好领导，你们虽然都比我年轻，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我朱涵佩服。”
“不要拍马屁，说点实话。”
“这就是实话。纵观现在风起云涌的新能源产业，尤其是新能源汽车领域，风头最劲的电池企业是谁啊？还是中沙电池，镭聚电池那些老古董吗？不，就是我们兴能中和啊。”
李柘一盯着朱涵的眼睛，问道：“公司里最了解目前我们电池产能的就是你了吧？我们现在的生产线是不是满负荷运转？”
朱涵一愣，不假思索地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不敢说，戴领他毕竟是COO，至于第二个问题嘛，我觉得是。前两天我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再去新建一个工厂呢。”
“那......如果上一个新产品，是不是产线肯定不够用了？”
“额......那要看是什么产品，以及技术成熟度和产量等因素，如果跟我们现有产品可以复用，产量暂时还不大的话，我们目前的产能应该还够用。”
“如果是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产品呢？”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减少现在的产能，为新产品改造产线，要么......一样可以新建产线或者工厂嘛。”
李柘一呆住了。
他一直沉浸在非此即彼的思维当中，自从跟郭兴聊过之后，这些天一直在担心氢能源电池逐渐喧宾夺主，但朱涵站在毫不相干的第三人角度，却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创造增量。
再新建一条产线嘛。
见李柘一没有说话，朱涵问道：“一哥，你是担心新建产线之后，工人不够用是吗？我觉得取决于在哪儿建这条产线，选址的时候把招人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便好，另外，现在自动化已经渗透到产线的每一个环节了，对于人数的要求已经很低，更多的要求人的素质，但我们现在提供非常细致的培训，其实没有那么难。”
听到这里，李柘一眼前浮现出那座在卢化大山里的工厂。
他亲自参观过的地方。
朱涵说的都是实情。
既然新增产线和新增人手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还反对郭兴呢？
更何况，他还有很详实的数据支撑。
李柘一决定送客。
“你说的都挺有道理，这些信息很重要，多谢啊。这会儿我还有点事情，回头我们再聊。”
朱涵离去之后，他皱了皱眉头，靠在沙发上，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深深地思索。
很显然，朱涵带来的信息其实并不是什么新的认知，但是，他带来了自己这些天因为过于钻牛角尖而没有看到的角度。
如果是平时，这个角度显然是一目了然的。
在他的大眼睛之下根本无处遁形。
“那......我为什么会钻牛角尖呢？”
李柘一越往深了思索，就越震惊。
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对于锂动力电池这条技术路线的执着。
或许就像郭兴对于氢能源电池的执着一样吧。
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的分歧，不是市场数据，不是商业论证，不是配套条件，甚至不是技术成熟度层面的分歧，尽管这些都被用来作为论据。
但是，当我把一切伪装，一切表面的东西全部都撕去，一直扎到底，探入我们思想的最深处，我们的根本分歧在于：我们坚信不疑的对象不相同。
我们的技术信仰不同。
就这一个分歧足矣。
人类几千年历史当中所出现的分裂、战乱和斗争，不都是因为这个分歧吗？
李柘一出了一身冷汗。
他从未发现，自己对于认定的技术路线，会承诺升级到如此地步。
怎么办？
董事会已经决定，郭兴多半会开辟新的产线，开始干氢能源电池。
那样的话，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了。
当年，我在中沙电池，就逐渐发现自己跟那些人不是同路人，所以，我投奔了兴能中和。
现在，我是不是又要做出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