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匆匆扒了几口饭,许莎又回到会议室。
这里是她集中办公的地方。
距离年底的巴黎气候大会越来越近了。
她所在的整个国际政策处都在连轴转地加班和集中办公,准备相关材料。
处长程江比她年长十来岁,刚刚40出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也已经连续很多天晚上没回家吃饭了。
加班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有时候程江老婆会打来电话埋怨,程江忙不迭地走出会议室,在他还未走远的时候,许莎都能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的女高音。
许莎和同事们都会相视一笑。
今天,正好其他人都因为各种理由按时回家,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程江两人。
“处长,还没去吃饭啊?”
程江抬起头来,稀疏的头发挂在额头,那副黑框眼镜因为他长久的伏案工作,歪歪斜斜地横在鼻梁上,也一点都不注重自己的形象。
镜片之后是一双带有倦意的双眼。
“今天不吃食堂了,争取早点干完,回家吃饭,不然后院真要起火。”
“早知道您有这个计划,我刚才应该在食堂里给您稍微打一点吃的带回来,至少垫垫肚子。”
“没事的,干活吧。”
程江笑了笑。
“......”
想对领导表示点好意,不如为领导排忧解难。
还是干活出东西最实际!
许莎继续拿起手头的各式文件阅读起来,并且同步在电脑上记录和提炼着。
程江突然问道:“小许,你是不是作为学生代表参加过2009年的哥本哈根气候大会?”
许莎一愣,答道:“是的。就是那次让我坚定了搞环保的决心,没想到,六年后,我竟然能亲自参与COP会议的筹备工作,而不仅仅是个局外人,也算是运气不错吧。”
COP就是《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会议的简称,哥本哈根气候大会是第15次会议,所以简称COP15。而今年年底的巴黎气候大会则是第21次。
程江点了点头,说道:“很难得的经历,在准备材料的时候,我想提醒你,今年的COP21与六年前相比,整个背景还是发生了不少变化的。”
许莎放下手中的文件,认真听着。
程江此前也在处里说过这个,但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不能洞悉整个大环境的变化而准备资料,不能提前做好布局就去开会,那什么目的都无法达成。
程江扶了扶眼镜:“虽然人类的历史告诉我们,人类从历史当中学习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不会吸取教训......但在气候谈判这个议题上,应该说,我们今天面临的局面比六年前要更加乐观了。整个国际社会都越来越充分地认识到,环境问题不再是危言耸听的妄想,而是真真实实存在威胁到人类生存的重大议题。因此,世界各国,尤其是大国,进行商谈和达成协议的意向更加强烈了......”
“嗯。”许莎说:“这个我也有感觉,这两年我们跟欧盟、美国、巴西和印度都在进行双边的气候谈判,这种互动明显比之前要频繁。”
“这就是我正准备说的,有了双边机制,如果在开大会之前,我们就已经达成了很多双边协议,而不是寄希望于在开大会的时候一次性达成一个大一统的方案,我们达成目标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双边机制就类似于第二战线。”
“是啊.....我还记得在哥本哈根的时候,现场有很多争论,而且往往是发生在两个国家之间的,如果这两个国家可以提前通过双边方式先谈好,哪怕不能达成一致,至少也能更加明确地清楚彼此的底线,不至于发生无益于达成一致的争论。”
程江赞许地一笑:“你抓问题抓得挺准。”
“哪有,还是您引导得好。”
“最最关键的,还是气候谈判模式发生了框架性的改变。以往,包括哥本哈根那次,都是采用的自上而下的摊派制谈判方法,比如:你中国必须得减排多少,美国得减排多少。这样一来,摊派的标准就很关键了,全球近200个国家,如何能够确定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标准呢?根本不可能。当初我们与发达国家关于是否应该按照人均排放量来确定排放指标的争论,就是一个典型。”
“嗯,没有谁愿意被摊派嘛......跟何况,摊派的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利益冲突,就如同黄院士分析的那样。”
“所以,现在的模式已经变成了自下而上的自主贡献模式,即每个国家自己报数,向联合国提交减排的方案,这样一来,大家的自主权和灵活度都大为提高。”
许莎不是第一次了解这个背景,但她每次听到这里,都会由衷地感慨:办法总比困难多,虽然全球一共有几十亿人,但人性似乎是相通的。
谁都愿意因为“我要做”而去做某件事,而不是被强制地指挥“你必须要做”。
只要顺应这个人性,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啊,小许,不要嫌我啰嗦,在进行准备工作的过程中,随时牢记这些新情况,可以让你事半功倍。”
说完,程江站起身,使劲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左三圈右三圈地扭动着腰。
“我先撤了,你也别弄太晚。虽然年轻,身子也经不住长期加班的。”
他一边收拾,一边嘱咐道。
“嗯,谢谢领导。”
程江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归置好,往会议室的门口走去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冲着许莎半开玩笑地说道:“忙完这阵,该去找个男朋友了,我们处现在就你一个单身。你说你,长得挺标致,人又勤奋,如果一直单着,我怕领导说我不够关心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