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会议室初步消化了情绪之后,郭兴回办公桌收拾物品,准备回家。
他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怎么走。
他办公桌所在的那片区域已经空空荡荡,想必都去赴崔雅的庆功宴了。
下楼的时候,郭兴从未觉得电梯这么慢。
从30层下到大堂,中途恰好没有人上下,可他却觉得花了半个小时。
他想尽快逃离这幢大楼。
这个庞然大物不但如同巨兽一般,吞噬了他三年的青春,还侵占了他几乎所有的成果。
什么咖啡、茶歇和点心,什么伪善的微笑,什么冠冕堂皇的“团队合作”和企业文化!
他恨恨地想着,低着头穿过大堂,走出大楼,来到街边。
一阵冷风吹过,气温仿佛一下降了几十度,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抬头望去,已是华灯初上,早先天边那抹烟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边的各色餐厅和酒馆已经开始营业。
可耻的小偷竟然在心安理得喝着啤酒,接受大家的祝贺,而自己却只能在寒风当中黯然回家。
郭兴咬了咬牙,正准备快步离开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郭博士!”
郭兴一愣:这几年太少听见别人这么叫我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壮实,气质却颇有些温润儒雅的男人冲自己走来。
“白经理?”
他认得这个男人。
白穆是他在克廷根集团的同事,比他要年长好几岁,但并不在克廷根学院,而在项目管理部,因此也不是什么“科学家”。
尽管白穆没有博士学位,却也是国内顶尖大学——中经大学的本科与研究生,本科读电子工程,研究生读经济学,是一个复合型人才。
由于整个克廷根集团都采用的矩阵式组织架构,两人在工作中有过不少交集。
郭兴对白穆的有限印象也还不错。至少,白穆虽然比自己年长,却并未倚老卖老叫自己“小郭”,而是对自己的博士学位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但自从今天崔雅的翻脸之后,他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
“叫我白穆就好。”白穆迎着郭兴那一丝警惕的眼神走上前来,开门见山地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也在会场啊。”
郭兴这才反应过来。
的确如此!
汉斯召集的这个例会经常会变成“扩大会议”,邀请与一些技术前沿项目相关的项目经理参加,更好地同步情况。
今天,白穆的确就在现场。
倒也挺好,省得猜测了。
郭兴答道:“白穆,如果你是崔雅的说客,那就请回吧,赶紧去喝酒。”
白穆倒也不恼,反而笑道:“我的确是要喝酒的,只不过,不是跟他们喝,而是跟你喝。怎么样?有空吗?我请你喝一杯。”
郭兴有些意外:“你不去,不怕他们说你不捧场吗?”
“她请的是你们学院的人,我是外部门的,去了她会高兴,不去,也是人之常情。”
“那......好吧,不过,我先声明,我不喝德国啤酒。”
“没问题,那边有家日式居酒屋,我带你去那儿,喝点清酒。”
于是,郭兴便跟着白穆往后街走去。
平日里他觉得白穆还算靠谱,今天倒想看看这个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时刻还有点早,不是居酒屋的营业高峰期,白穆很容易便找到一间小包间。
两人脱了鞋,坐定。
白穆先点了两壶温热的清酒:“先喝两口,暖暖身子,也暖暖心。”
郭兴有些狐疑地抿了一口,盯着正在点菜的白穆。
白穆头也不抬,微微一笑:“你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我到底有什么企图,对么?”
郭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哈哈哈!这么说吧,郭博士,我如果有什么企图,还轮得到Tracy他们欺负你?我比她还要早一年来公司,又是燕华本地人,什么没见过?”
“那......是为什么呢?算了,你也叫我小郭或者郭兴吧。”
“行,我们就都直呼对方的名字吧,我虽然虚长你几岁,但还算是同龄人吧,至少比一群中国人却称呼英文名要靠谱。”
这时候,白穆麻利地按了按桌上的呼唤铃,将点好的菜单放下,抬起头说道:“至于为何要请你喝酒嘛,纯粹是有些路见不平,他们太欺负人了。”
如果说到刚才为止,郭兴对眼前的男人还多有防备,听到这话,他再也绷不住了。
喝下去温热的酒化作温热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白穆也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也别那么容易感动,我并不是纯粹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郭兴一愣,盯着白穆,一言不发。
“作为项目经理,我来公司六年了,合作最顺畅、对我的支持最给力的科学家,就是你,没有之一。你可是国科大少年班毕业,然后去燕华大学硕博连读的电化学科班博士,博士毕业时才21岁,对不对?”
“嗯......”郭兴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没想到自己的背景白穆了解得一清二楚。
“说真的,我们克廷根学院虽说是出了名的难进,那些科学家们也个个都是名校博士,但像你那样这么年轻的学霸,我也是第一次见。而且,你的本性保持得很完整,其他人,要么就是肚子里有货,却恃才傲物,毫无合作精神,要不是就是不搞业务,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听到这里,郭兴依然没有完全听懂,白穆所谓的“为了我自己”是指什么。
这不是都在夸我吗?
见郭兴有些疑惑的表情,白穆摆了摆手,说道:“绕了一大圈,所以呢,我今天请你喝酒,看看是不是多少能帮上点忙,我可不想看着你因为这事就废了,甚至一怒之下辞职走人,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合作者呢?好的合作伙伴可是比好老婆还难找。”
郭兴这才明白,原来白穆是挽留自己。
他觉得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心中涌出一丝暖意。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在我给出你我的拙见之前,你介意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我吗?虽然我平日里了解了大概,但毕竟不是你们学院的人......今天,为什么你会那么生气,甚至跟你的直接老板撕破脸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