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仪真守备葛镶匆匆来访,衙役连忙带他直入大堂。
林如海携都转运同知蔡景阳、都转运副使梁甫郑重接见。
寒暄毕,葛镶道:“林御史,张麻子囤积的那批巨额私盐有下落了,数额只多不少!”
众人一怔,后喜笑颜开。
蔡景阳道:“这委实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林御史,如此一来,永臻三年拖欠的盐款,终于可以结清了!”
“蔡同知不要着急,葛某话还没说完。”葛镶抬手,严肃地问,“一个月前,浙直总督李莱李督宪命江南水师副总兵吕拓出海剿匪,你们知道吧?”
“知道。”林如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皱眉道,“难不成……水师出海剿匪,剿到私盐了?海盗还贩卖私盐?这就离奇了!”
葛镶苦笑:“这还不算离奇的。后面的事儿,更令人始料未及。”
“哦?何事?葛守备快快说来!”
“江南水师副总兵吕拓,率千余士卒出海剿捕一伙盘踞在舟山海域的海盗,手下几乎三倍于海盗的兵力,竟未全歼敌人,反死伤大半,吕拓本人战死、浙江巡按御史吴文亮被俘,剩余海盗大摇大摆地逃往琉球去了!”
“两名朝廷大员,一战死,一被俘!”
如海等大惊,葛镶补充道:“据逃回来的士卒交代,那伙海盗中,应该有倭人。”
“倭人?壬辰援朝后,倭人不是锁国了吗?为何仍有浪人来我神州作乱?”
如海凝重道:“张麻子代表的盐枭、盐商、海盗、倭人……江南的局势,林某怎么觉得,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蔽日了呢……”
葛镶起身拱手:“林御史,葛某此次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另外则是奉李督宪之命,护运盐之人前往舟山点盐。”
说完递了一份公文。
“善。”如海接过来看了半晌,重重点头,“葛守备稍待,我们准备一下,尽快出发。”
葛镶道:“林公子武艺超群,若带上他,想来此行无忧。”
“可。”
当下安排盐船、后勤,点了士卒、衙役、盐丁,披霜冒露般向舟山进发。
自淮扬运河、长江顺流而下,先在松江口岸补给一番,再到宁波市舶司打了招呼,最后驶往舟山本岛。
方至定海码头,就看到一排排遮天蔽日的沙船、福船整装待发。
林如海忙命旗牌官打出旗语,那边收到信号,派了一艘显眼的小米艇来迎接。
艇上一人问:“可是两淮运盐司衙门的林御史?”
蔡景阳呼道:“正是,快快接舷,让我等上岸!”
当下水手整好了舷梯,众人登岸后,有序进入了总兵衙署。
此时浙江官场人心惶惶,因此并没有依照以往的陋习做接风洗尘、大摆筵席等无聊之事,简单用了餐,齐聚大堂议事。
除林如海一行,在场者计有:浙直总督李莱,浙江布政使,宁波知府,市舶司提举;东安郡王之弟时任浙江总兵穆梧,江南水师总兵陆承久等等。
此时女直崛起,辽东战事吃紧,朝廷无暇顾及东南沿海,因此皇帝最初的批示是招安。如今一名大员战死,一名大员被俘,招安决计不成,只能剿除,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
东南沿海的海盗以福建郑氏为首,郑氏头号人物郑卮竜热衷于功名利禄,接受招安已成定局,李莱便给福建巡抚传信,询问郑卮竜是否清楚此间内幕;若不清楚,命其派遣船队北上支援。
翌日,林如海等驾船前往岱山巡检司点盐;林晚受葛镶举荐,随游击将军曹谌往东南方向搜寻海盗的踪迹。
秋风飒飒,天穹茫茫,深海溟溟,薄雾漫漫,海鸟啊呀而鸣;林晚、曹谌等人伫立船头,只觉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这时曹谌两侧各有一个身高不高却贼胖的“地板流”上来了,邪邪地笑着,旁若无人地审视林晚。
林晚握住腰间的西洋剑,云淡风轻地笑了。
一人咧嘴道:“林公子,瞧你这细皮嫩肉的,真能于百余盐贩中取贼首首级?葛守备怕不是吹嘘?”
另一人不耐烦道:“每次出海,总淡出鸟来了。既然不信林公子的能耐,那就比划比划嘛!”
曹谌笑道:“这俩浑小子,是现下营里年轻一辈中的扑击高手。林公子,如此海景不可辜负,露上几手?”
林晚笑道:“晚擅长西洋剑术,并不擅长扑击,倘若对上了,大概占不了上风。何况这里系水师,还是多多演练鸟枪和箭术吧!”
曹谌奇道:“哦?西洋剑术?”
“是的。”林晚抽出了具有环状护手、像大型绣花针一样的狭长刺剑,解释道,“我之剑术,名为‘迅捷剑术’,建立在几何数学的基础上进行招式的描述和教学,杀招为‘死亡之舞’。”
曹谌等人听了个一头雾水,均一脸茫然。
地板流之一霍霍挥舞着一柄雁翎刀,舔了舔嘴唇说道:“世人皆言,西洋之术,奇瘾技巧尔。然西洋火炮一炮糜烂百里,可见世人或为井底之蛙。西洋火炮之利不言自明,剑术呢?我兄弟亦想见识见识。一寸长,一寸强,也别提什么扑不扑击的了,咱们以刀会剑,以中对西,点到为止!”
林晚思索一番,抱拳道:“以和为贵,适可而止。请!”
“请!”
当下众官兵围成一圈儿,空出中心场地,供两人比试。
曹谌“开始”的话音未落,地板流砰然而至,手中大刀大开大阖,转瞬间耍了数十个刀花,但听得海风呼啦啦作响,如一团氤氲的光雾般将人团团围住。
曹谌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觉眼睛一花,一道迷蒙的身影绕一个诡异的圆如影随形地走位,初听得“死亡之舞”四字,随后“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最后“哐当”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大刀重重跌落在甲板之上,一柄狭长的刺剑已经架在了地板流的脖颈!
曹谌愣道:“什、什么情况?”
地板流之二大惊:“大哥!”
众官兵一片哗然,亦有人不计较输赢,大呼过瘾,连声喝彩。
地板流惊了好一阵子,颤一推脖间的刺剑,落寞说道:“我……输了!西洋‘奇瘾技巧’,名不虚传,在下心悦诚服!”
曹谌等看林晚的眼神变了。
林晚收剑笑道:“地板流兄弟,你们武艺不差,晚之胜胜于轻灵,或曰:出其不意也。如果真在战场上对上了,谁胜谁负仍未可知。再说了,现在是火器的时代,冷兵器再利,也利不过枪炮啊!”
“至于中西剑术孰强孰弱,晚以为,中华剑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然远胜西洋剑术。然两宋以后,剑成为文人附庸风雅、卖弄花拳绣腿的工具,可用于实战、可用来杀人的剑术逐渐失传。而西洋剑术,实战性越来越高,是以晚方习迅捷剑术。”
就在这时,一群海鸟惊惶而过,海风凛凛,远方升起了滚滚的黑烟。
手持千里镜的瞭头来报:“曹游击,林公子,正东方向有异常情况!”
林晚、曹谌迅速来到瞭望口,顺着瞭头所指的方向一望,简单测算了一下距离,神色都很凝重。
曹谌道:“正东二十里处似有大船起火,林公子,我们只有八艘赶缯船,要不要过去一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晚放下千里镜,眸光熠熠。
曹谌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马上下令:“船队调头,跟随首船,满帆加速!”
旗牌官用力挥舞着旗帜,八艘赶缯船便全部调转方向,扯成满帆,向正东方向急行。
忽有大风自北方刮来,有如神助,适时风帆高扬,船头劈开海浪,在阵后留下一波波长长的划痕。
耳边的炮声越来越清晰,瞭头的通报声越来越洪亮,激烈的交锋近在眼前。
当船队减速时,但见处于下风的一方共三艘商船,一艘起火,两艘很是狼狈;悬挂的旗帜上,大大的“薛”字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