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呦,疼,疼!”
林晚咬唇叫了几声,立眉定睛一看,只见怀中之人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端鼻媚靥,明眸善睐,秀色可餐,无妖艳之态,无脂粉之气,娟好如玉人。
然似泣非泣,双眸秋水含怨,那楚楚可怜之态,既显娇弱无助,又衬得她丰韵动人。
确实称得上稀世之容。
一股少女的幽香混着一丝药香直入心脾,顿觉心旷神怡。
林晚虽感惊艳,但并无所谓的意马、心猿,只因她还小。
当然,此时的审美呈现“畸形”,士大夫就喜欢豆蔻呀、金钗呀一类的女子。
之所以畸形,固然受限于较短的寿命、医学条件,但最主要的还要数士大夫越来越遍态的心理:什么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什么丁香小汝、三寸金莲;大宣男尊女卑,将女子牢牢锁在内宅,使之成为男人永远的附庸。
少女的啜泣声逐渐停止。偷偷一瞧,但见他身材瘦削,黑发灰瞳,肤色微黄,脸呈锥形,五官立体,虽和时下流行的“大饼脸”、“白净面”迥异,但甚是耐看,不失为一标致的人儿。
目光相接,少女再羞红了脸,一时站立不住,浑身酥软,忽听王嬷嬷惊魂不定的声音响起:“天王老爷哟!真真吓死我了,万一姑娘有个好歹,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活了……”
雪雁跟在后头痛哭,大感劫后余生。
王嬷嬷揽住黛玉的娇躯,见林晚的右手还兀地搭在姑娘的腰肢儿上,当下感激之情立刻被抛到爪哇国去了,因火冒三丈,沉声喝道:“我说哥儿,可以放开我家姑娘了吧?”
林晚一怔,忙收了手。
这时如海忙活完搜寻施放冷箭之人的事儿快步上来了,焦急地喊着:“玉儿,玉儿!你没事罢!”
“爹爹!”
黛玉狠狠瞪了林晚一眼,后撒腿扑向她父亲的怀里,两人相拥而泣。
“爹爹,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玉儿乖,玉儿勿哭,这不都好好的么?爹爹为昨儿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
“禹尚且三过家门而不入,吾父效之,女儿深以为豪,岂怨父邪?呜呜……”
王嬷嬷、雪雁亦潸然泪下。
少时,如海立定,郑重一拜:“桑榆,救女之恩,林某永世难忘!日后但有所驱,开口便是!”
林晚慌忙把他托住,回一揖道:“承蒙恩师教诲,学生如获新生,今敢竭鄙怀之举承恩师如此大礼,愧矣!”
黛玉接了父亲的话茬儿,软糯糯说道:“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况救命之恩邪?千言万语表达不了小女子的感激之情,小女子只能说:我已铭记在心。黛玉顿首!”
林晚亦托住了她滑腻的小手,因笑道:“师妹果然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不声不响就弄明了为兄的身份,倒省事儿了。说来可巧,咱们既是重堂兄妹,又是师兄妹,两层关系加身,什么救不救命的,忒见外了,分内之事尔。”
黛玉“啊”的一声忙缩了手,只觉一双炽热的眼眸盯着自己,想起被他搂住时的窘迫模样,更加羞赧,垂下螓首,轻声细语道:“师兄……”
林晚轻笑道:“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师妹绝世之姿,为兄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做你的护花使者……”
黛玉瞋目立眉,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师兄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学什么浑话!女子倾城之色,何所取贵,何必加之于予?古之红颜者,多薄命也。既加之于予,此诚欺予命薄邪?君不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红颜一怒,六军缟素?”
说到“欺予”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
“姑娘!”
王嬷嬷忙上来再次揽住她的小身子,并眼神不善,恶狠狠盯住林晚。犹豫一阵,看老爷并未发话,终究没有开口。
“这晚哥儿忒不像话了,初次见面,既不通礼数,又说不着天际的浑话,这下好了,姑娘生气了,满意了吧?还秀才呢,我呸!男女大防,纵然是表兄妹也授受不亲,何况师兄妹了?”
林晚叫苦不迭,忙追上来解释:“师妹,你别多想,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黛玉摇头捂耳嗔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欺负我!”
林晚思了一回,便讲《笑林广记》中的冷笑话哄这傲娇的丫头。
黛玉听了,一面揉眼儿,一面含笑啐他:“呸!一般也唬得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我问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那边厢,如海微怔,心想晚儿堂堂秀才,自然清楚“同姓不婚”的道理,初次见面,虽有僭越之举,但念在他救了玉儿的份儿上,或情不自禁,倒不必计较了。
因近了苦笑道:“好了好了,玉儿快别哭了,初次见面,就胡打海摔上了,真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长此以往,岂不天天和你师兄闹别扭,以后还能安生了?”
“大家都受惊了,王家的、雪雁,带姑娘回舱,里边儿歇息着!”
黛玉屈膝一福,乖巧地应了声“是”,转头啐了林晚一口,兀地跟王嬷嬷、雪雁回舱去了。
这时,一艘沙船迎头赶上,葛镶喘着气呼道:“林御史,林御史!”
如海忙问:“葛守备,可抓到施放冷箭之人了?”
“贼人已被拿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服毒药自尽了……”
“什么!”
如海大怒,哐当跳上了葛镶所在的船,脸红脖子粗地低吼,“查清他的身份了吗?遗物呢,尸体上边有没有遗物?”
葛镶道:“据盐贩子指认,那人姓韦名啸,来历不详,只知道是个文武皆全的读书人。七年前加入张麻子的团伙,因颇通文墨,很快得到重用,底下人都喊他叫‘军师’。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发现……”
如海怒道:“凡道儿上的人,都晓得‘祸不及家人’的规矩,韦啸,好个斯文败类,敢动林某人的宝贝女儿,真真是狗胆包天!”
……
黛玉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的呼喊之声,一时鬼使神差地朝林晚看去,正见他那飘逸出尘的身姿轻盈落在了沙船上,不觉痴痴迷迷。
蓦地回首,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进了舱内,如海紧锁眉头,坐在杌子上不发一言;葛镶等几个军官则面带喜意,似对收获非常满意。
葛镶道:“林御史,此行过程有惊,但并无大险。彻除私盐之患,两淮盐政无忧矣。至于那个不讲武德的韦啸,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尔,无非是心存必死之志,想在临死之前搏一把大的,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如海幕僚康佑威道:“东翁,扬州盐商尾大不掉,非十拿九稳,当适可而止。常言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私盐已除,此行功德圆满,可以上报朝廷了!”
如海问:“晚儿,你怎么看?”
私盐履禁不止的原因,涉及多方面因素。两淮地区,一是官商勾结,截取盐税;二是大盐商操控市场,通过人为的手段使辖区官盐价格走高,暗中则贩卖私盐获利。
换言之,两淮地区的私盐团伙,背后大都有大盐商支持。
而大盐商牵扯的人物太多,因此两淮盐政只可小动,不可轻易大改,在座的都一清二楚。
林晚心里有了计较,拱手道:“恩师,此行虽然剿除了两淮地区最大的私盐团伙,但仍有五万余盐引不知去向。学生以为,还需找到这笔巨额盐引,方可收功!”
如海秒懂,他学生的意思是,如果张麻子背后之人乖乖奉出这笔私盐,便既往不咎;如果不配合,就有了大改的理由了。
当下投去赞许的目光,捋须一笑:“善。葛守备,康先生,让士卒、水手准备,回运盐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