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枍醒来时只觉后颈疼痛异常,思绪慢慢回笼,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昨天被人打晕了。
揉着后颈坐起来,用手感受了一下身下的东西——是床。
再加上萦绕在鼻腔里的熏香的味道,裴枍已经可以确认了——他现在正坐在傅柃寝殿里的床上。
裴枍自嘲地想:现在走出这个门,那我爬了魔尊大人的床的传言就可以坐实了。
不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听不见脚步声,接着就感觉有人坐在了床边。
“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是木兮。
有瓷器轻轻碰撞的脆响,过会儿碗便到了裴枍手上。
裴枍用勺舀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便直接就着碗喝了。
木兮接过碗,嗓子听起来有些哑,低声道:“别跑了吧,这个遗迹,你是必须要去的。”
裴枍没说话,他听不明白木兮话里的情绪。
“不跑了,也没什么好跑的了,本来也没多少时间的了,就这样去了……”裴枍顿了一下,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也还算不错。”
“你……”
“但我不甘心啊,也不想这样……草草收尾……我还有事没做啊……”
木兮隐忍地看向裴枍,鼻子发酸,手握得死紧,嘴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点后悔做那个交易了。
但是,已经快要收尾了,就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和傅柃在一起了。
裴枍已经快死了,能陪傅柃的只有自己。
是了,就是这样了。
“有什么遗愿,以后我替你实现,师……寒玄身边也有我,你就好好完成最后的任务吧。”
裴枍心中苦涩,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青……顺在哪?”
“寒玄带回来的只有你一个。”
就是说不知道。
“怎么会……”裴枍思考青淮可能的下落。
“说起来,你们关系可真好,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放心吧,一个故友,来寻人的,伤害不到你们。”但会不会威胁到你们就不得而知了。
“都已经有密友了啊,挺好的,可惜他没回来,最后的日子,我还想让你开心点呢。”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裴枍轻笑:“其实你人还不错。也好。”
“我看你才是烂好人吧,我真不想说你坏话,但我特别好奇,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赖在寒玄身边?你不是裴仙师吗?你之前都被打成那样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爱他,也确实是犯贱。裴仙师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还真是……受不了你,你总是这样。”
语气中透着无奈,却无故让裴枍听出了些熟悉感。
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以前认识一样。
木兮却没觉察出来,只是让裴枍躺下休息,端着碗出去了。
躺下后,裴枍却睡不着了。
他在想他们能逃出去与青淮失踪之间是否有关联。
在想傅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想木兮到底是谁。
在想傅柃打算怎么杀了自己。
在想,家人。
毕竟这最后的时光是换来的,自己早就该死了,家人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真的到临死的时候,又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了。
想想这一生,负了爱人,负了家人,负了师门,负了世人,真真是罪大恶极——
死有余辜!
到确实是该死。
这么一想,到是坦然了。
又自嘲一笑。
有什么可坦然的!?哪来的脸?
一样都还不清了,负债累累,何来坦然,怕是死后也不得安稳。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木兮出门后将碗递给仆从,绕到一旁去看看傅柃。
“你怎么了,从回来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你了?”
“没有……”
傅柃不想说话,觉得自己真是蠢死了。
一回来就把人放在了自己床上,还找魔医来看。
他为什么要把人放自己床上?为什么要紧张?
气死了!
罢了罢了,这床不要了。
“说起来,你怎么主动提起要把那宝物夺来给裴枍啊,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傅柃慌了一瞬,毕竟做贼心虚,但也只是一瞬,镇定道:“夺个宝物不过顺手的事,我看你也有这个想法,自然要帮你,而且,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每天看着他我烦,不如干脆治好他眼睛让他滚回家。”
木兮眼睛亮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有点慌了,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放下了?”
傅柃却不知从这简短的一句话中理解出了什么,解释道:“对,我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过多纠缠,他还不配。”
能让我上心的只有你,你能明白吗?
但问不出口。
木兮不明白,他没听出话外之意。
但他要抓狂了。
傅柃能放下仇恨不与裴枍纠缠自然好,这样他在心里自己拥有的空间就多了。
可他怎么可以不恨?他若不恨了可怎么办?
自己闭关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柃又动摇了,像一年前一样,自己永远比不过一个裴枍……
假扮成谁都不行……
木兮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很难受。
“你……”你就那么爱他?
但他也问不出口。
仇恨是不可能放下的,傅柃那么说只是为了不让木兮产生误会。
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让误会更大了。
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
当天,裴枍很自觉地搬回了自己房间,对于木兮特意找了个人伺候他这种事,他也不觉得意外了。
这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温柔了。
吃好喝好睡好,过得也挺不错。
尽管只有一天。
第二天一早,裴枍被人叫醒——该出发了。
该上路了。
裴枍换上了木兮送来的衣服——他穿惯的白袍。
他早就不穿蓝衣了。
此一行只有三人前往,毕竟魔尊大人除了攻打正派宗门时都是不愿带着属下的。
仍是由焱马拉的车,傅柃极好这种灵兽。
遗迹入口位于一悬崖上,木兮挑开帘子,看到各门派修士已经等在入口处,可笑的是,其中居然以魔修居多。
在一百多年前,只有个别大胆的魔修敢隐去魔气,混在各修士中进入遗迹。
如今竟成了这副光景。
木兮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傅柃,心情复杂。
一百多年前,南雪北寒除魔卫道的佳话,他至今也没忘。
忘不了,也不敢忘。
当真是世事无常。
“怎么了?”傅柃察觉到木兮的视线,以为他想说什么。
木兮摇头,继续看向窗外。
“不用担心,有我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伤的。”傅柃坐近些,拿出极大的勇气握住了木兮的手。
木兮感觉心猛跳了一下,纠结片刻,回握了傅柃的手。
十指紧扣。
裴枍就坐在两人对面,蒙着眼,一手撩帘子,一手握住净道,似是在看风景——但那是不可能的。
马车像被分隔成了两半,一半暧昧,一半清冷。
安静极了。
不久,外面传来声响——遗迹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