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抬眼看过去,少年放在耳际握住手机的手上,是片片血色。
在她白得过分的指肤上,格外刺眼。
挂掉古棋的电话,宫九喑垂眼,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里面嘟了好几声,最终转化成了人工语音。
无人接听。
眉间轻皱,放下手,她眼角浮上了一丝不耐。
在忙什么,连电话都不接?
可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旁边的病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白色的几道人影接连走出。
路过二人面前时低头颔首后离开。
抬头将手机揣回兜里,她松了眉站起身来,抬脚就往里走。
同样站起来的江希影与走过的医生打过招呼,回头就见少年进了病房。
“哎——”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好歹也把你手上那伤处理处理啊……”
一开始还以为是沾到了君顾身上的血,方才对方打电话的时候他细看才知道那压根就不是什么沾到的血迹。
宫九喑手上就是受了伤。
瞧那样子还是击打什么硬物造成的,拳关节上血肉模糊的。
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
“算了算了,我瞎操什么心。”
自然会有人来操这个心的,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原本要踏进去的脚往回一缩,江希影没进去,反倒是转身去了医生那儿。
嘴上调侃归调侃,自家兄弟伤情怎么样,他不可能不关心。
病房里,身上还穿着那身纯白的休闲运动衫,只是受伤的那只腿上衣料已经被剪掉,变成了白色的绷带。
缠了一圈又一圈。
小腿上,膝盖偏下一点,渗出的鲜红晕染了一块。
宫九喑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正好抬眼朝她看过来,那张俊朗无双的脸表情很淡,独独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有了细微的变化。
脚下一顿。
她颚间微动,视线在他的腿上。
“你——”
唇瓣才动,就被打断。
半倚在病床上的人看着她,抬手下勾,叫她的时候带着几分懒倦和不容置疑。
“过来。”
喉间的字消了音,宫九喑抿了抿唇,抬脚走了过去。
站到床前的时候,她垂眼,看见床头柜上,处理伤口的医用器具都还放着。
拉过椅子坐下来,少年头上细碎的发在空气中飘动过一个极小的弧。
病床上的人起身,修长的腿挂在床前,缠着绷带的伤闯进了宫九喑低垂的眼下,她抬眼的时候,对方已经正身对着了她。
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痛色,看她的时候双眸似是藏着浩瀚星辰。
广袤无垠,深不见底。
他伸手,拿起了柜上放着的其中一样器具,眼帘轻敛着看她,声如泠玉:
“手给我。”
被她胡乱揣进兜内的手指尖一蜷,宫九喑没动。
君顾看着她,眉梢微挑。
只是挂在床沿的腿轻轻晃了晃。
呼吸微顿,扫过那人染着红的腿,少年被他居高临下的视线看得心底有些发虚,到底还是把手从兜里拿出来。
放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手生的很好看,即使外表乔装得太过雌雄莫辨,她的身上依旧带着极淡的柔性美。
就比如这双手,纤长如玉。
只可惜,此刻这双手上,布满的殷色粘稠早已经凝固,颜色隐隐透着暗,拳指关节上,融进血痂的皮翘做各异的弧度。
脸色陡的沉下来,君顾手上的东西被他重重放回去,在柜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动。
眼角跳了跳,宫九喑大概在想的是,她不过是手上破了点皮,这人生什么气?
“这么大个医院,也不知道找人先处理处理手,简直笨死了。”
他话里都是嫌弃和愠色,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拿了小镊子,捏在少年手腕上俯身拉近了些。
“还是一氏之主,你这动不动让自己受伤的本事还能再厉害些吗?”
明明面上覆着一层薄霜,语气还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可落在宫九喑伤处的动作却轻柔不已。
将插在血肉里的碎渣一点点挑出来,他低垂的脸上,神情格外认真。
有新鲜的液体渗出的时候,他皱起的眉间弧度更深,淡而薄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看上起心情极差。
仿佛她手上的这点小伤,比他被子弹穿破的腿骨来说,还要疼。
少年垂眼看着他,眼尾低低勾着,也不乱动,很乖。
换棉签的时候,君顾不经意扫过少年乖隽的模样,动作一顿。
心头狠狠一悸。
他记得以前亲戚家的小妹妹因为被养的小猫抓伤手,捧着那片刻就愈合的口子,疼的眼泪像珠子一样的掉。
可他们的阿喑,不管身上伤口有多深,脸上却连半分痛色都找不到。
平静的好像,每一次受伤流血的,都不是她自己。
蘸了酒精轻轻擦拭在少年血肉模糊的手背上,不断有血珠冒出来,然后迅速融进酒精里,四散蔓延。
君顾低着眼,没人看见的眸底,一片深色:“谁教你的,再痛也要强忍着?”
“你是个肉体凡胎,也是个女孩子,疼了可以哭,没人会笑话你。”
轰——
一直盯着他看的少年眼帘轻颤,睫翼微动。
眼皮落下阖动,宫九喑鼻腔内有什么东西涌动着。
“我不怕人笑话。”
“我只是,”她开口,神情很淡,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打顿的时候唇瓣动着,宫九喑思考过后,才将自认为比较贴切的说法吐出来:“我只是习惯了。”
不紧不慢的将绷带缠绕,君顾的动作很轻很缓,收尾的时候,在对方纤细的腕间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抬眸对上少年肆气的眉眼。
伸手在她充斥着少年野性的眉间轻轻一划,似抚似勾。
“这个是个坏习惯。”
他坐在床沿,俯身弯下腰去,伸手勾在少年后颈上,将额头贴紧她的额头。
两人的肌肤摩挲轻点,又迅速抽离回去。
“在我这里,你永远有喊疼的权利。”
君顾微倾看她的时候,眼尾一片矜雅隽色。
从第一次见面,宫九喑就知道,这人的眼有着蛊惑人心的美,贵气斯文底下,是足够叫人迷离的翰墨深邃。
当他认真注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仿佛,你是他的一生挚爱。
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她想开口,可唇瓣蠕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最终也只是错开那道注视。
“顾神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很具有欺骗性?”
咬了咬后槽牙,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君顾挑眉,反问:“我们阿喑这么聪明,会被我骗到吗?”
我们阿喑?
睨了他一眼,宫九喑太阳穴突突,面上却是一片漠色。
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正巧这个时候,兜内手机铃声响起,她做势便站起来要往外走,却在伸手进兜掏手机的那一瞬间顿住。
低头看去,她的两双手,直接被人用绷带缠了个全。
一眼望去,活像个木乃伊截肢。
宫九喑:……
她吐了口气,把被绕成木乃伊的手摊在罪魁祸首的视线里无声示意,正抬腿躺回病床的人看过来的时候还挑了挑眉。
认真询问:“怎么了,包的不好吗?”
她几乎是气笑了。
“顾神这包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双手离断不远了。”
“也算是伤筋动骨,这样,正好叫人重视些。”
他削薄的嘴角掀着懒散的笑。
啧了一声,之前被这人撩起的一点涟漪顷刻间化为灰烬。
把手往前伸了伸,宫九喑道:“解开。”
躺回去的人却是一个翻身,只留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不解。”
舌尖抵着唇内侧,宫九喑点着下巴,那她就自己来。
可不料那人却像背后长眼睛似的,突然扭头看她,眼底一眯:“你也不许解。”
不好好爱惜自己的人,就该吃吃教训。
动作一顿。
宫九喑不是因为这人戏弄似的话放弃的。
而是因为,她自己还真解不开这要命的包扎方式。
她轻呵,半是调侃,半是似笑非笑:
“不是我气死顾神,顾神也迟早要气死我的,算来我们谁也没讨着好处。”
手僵硬的从兜里拿出手机,宫九喑费力的划开了接听键,转身往外走。
看着少年面染郁结,笨拙从包里捧出手机往外离开的背影,君顾将手搭在后脑勺上。
面上不显,嘴角却是悄悄勾起。
他们阿喑,学会和他一同打趣了。
出去的宫九喑在门外遇到了正要进去的江希影。
“九喑干嘛去?”他歪着脑袋去看:“你这手谁包的?哟,还打了个蝴蝶结?这医生有点东西啊!”
他又撇了撇嘴:
“不过真不怎么好看,又丑又土的。”
里面,君顾嘴角的笑瞬间消失殆尽。
偏头扫了眼里面,宫九喑心下好笑不已。
用被某人缠得不成样子的爪子,哦不,手拍了一下江希影的手臂。
面无表情。
“小伙子挺勇。”
敢当面吐槽少年格斗王、京圈君家太子爷的作品。
然后在江希影迷惑的视线中,握着手机走到了楼道内。
转头垂眸的那一刻,眼底薄凉肆起: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