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眼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像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又像是沉思后的坚定。
要他一个答案。
直白又露骨。
君顾同样一双眼看着她,唇瓣合着,是一条好看的弧线。
他没说话。
空气一时间很安静。
安静地宫九喑心脏跳动,眉间皱起来。
她吐了口气:“抱歉,是我唐突了。”
作为一个“男性”,质疑别的男性对自己有意思,还问出了口,反应过来的宫九喑脸上也是微微有些发热的。
可她面上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神情。
只是眼尾不经意间泄出的紧张还是暴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
下一刻,宫九喑瞳孔有的凝住,然后骤缩。
因为她听见,沉默着的人忽然开了口,像是啐着笑意,缓缓的。
他说:“对,被你猜中了,我就是喜欢你。”
君顾本以为这句话要说出来,起码要他这温水煮的差不多时,再不济,也要他勇气蓄满胸腔之时。
可现在,就这么不经意的,在计划之外的,被他吐出了口。
少年盯着他眼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没人听见他胸腔内原本平静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有道声音不断地敲击他的大脑,蛊惑着他说:告诉她,告诉她,快告诉她吧……
这个机会,光明正大。
君顾一直是个理智的人。
可他的理智在宫九喑这里并不存在。
他的第一次发疯,是因为她。
明知自己莽撞冲动,却还是发了疯的去报复。
他不想把这句话存着了,他怕哪一天这人出去后,就不再是失踪几日,而是永远的不会回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她,他没有参与她的很多事情,他甚至都无法在危险来临,挡在她的面前。
但凡想到这个,他就好像被人放在锅中煎炸过,用刀凌迟过。
宫九喑不见音讯的这些时日里,他最难过的,是自己还从未作为爱人存在她心上,而是作为一个“哥哥”。
所以这一次,哪怕会吓到这人,他也不想做困兽,留着那所谓的心意,费尽心机的去谋划。
他想,光明真大的让她看见他。
不止于此,他很贪心。
还想要更多。
短短的十二个字,像是融着细风般吹进的她的耳,每一个字宫九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在一起,只让她觉得像是从天打下来的一道轰雷,打得她脑袋发蒙,不明所以起来。
她脸上表情很寡淡。
所有的风云残卷都被掩埋在那张精致的面皮之下。
“我很认真的问,也希望顾神能够认真的回。”
将被褥在少年身侧掖了一下。
君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随着他动作微仰起脑袋的人,眼底是深邃的暗。
他忽然就弯了身来,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挺拔,攸然的距离拉近使得他微凉的鼻尖轻点在少年的鼻尖上。
呼吸交缠,眼眸中放大的脸后退了一番。
错开与他的轻微触碰。
显着细微的瑟缩,像只被惊到的小兔子。
君顾却是掀唇低笑,黑曜石一般黑亮的眼眸里,是浅浅的得逞笑意:
“宫教练似乎不了解我,我这人回答这种问题,一向认真。”
像只隐藏极深的狐狸,又带着鹰般的精锐犀利,让宫九喑有一瞬间的深觉危险,她下意识敛眸: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人也真不遮掩,她一问就全盘而出了,倒有些让她接不住。
“若我是个女孩子,那顾神喜欢上我无可厚非,毕竟这张脸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的确算的万里挑一,”她对自己相貌是有一定认知的,“可把若去掉,我是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兄弟。”
“哥可要想想清楚,别把对兄弟的喜爱,当做了爱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身份顶得久了,宫教练扯起性别慌来时,倒也不想初时那般心感扭捏,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可显然,她似乎低估了面前这人。
被宫九喑拉开的短短距离再次被他恶意的拉近,君顾今天没有带那副金丝眼镜,于是那双能颠倒众生的眸子便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中。
里头是让宫九喑胸腔发紧的深暗晦莫。
小东西的称呼是哥。
“我说过,你不是我弟弟,也不用叫我哥。”此刻的君顾其实是有些恼恨当初的自己的,脑子一时闪了为何给自己安了这么一层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我是个成年人,想的明白什么是兄弟,什么是爱人。”
“所以,”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绕到少年脑后去的,在宫九喑的再一次退闪后,大掌轻轻拢住少年纤细的后脖颈,将人带近控住,额间相贴:“不要质疑我,嗯?”
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很浓密,与她的交杂扫在一起,带起阵阵瘙痒。
宫九喑凝眸,抿唇。
与之对视。
少年的眼里是一眼望见底的点点血色,但没有任何戾气。
是殷色的漠然。
久久对视着,君顾眼涡深处的颤却越来越深。
在那双眼里,他看不见任何波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看不见自己瞳孔的模样。
“你有些糊涂了,该清醒清醒。”
别开脸,错掉那无声的对视,宫九喑抬手,将落在自己后脖颈间的手挥掉,半阖着眼。
她像是有些疲乏了,低垂的眉眼里没了往日的桀骜燥冷只是微浅的累意。
“我累了,就这样吧。”
任由少年将自己的手回去,错开自己的呼吸,君顾看着她的侧脸,好一会儿,才低头,站起身来。
明灭的光线中,他俊朗的五官上线条也忽明忽暗的。
最终也只是收了看少年的眼,幽幽吐了口气:
“我知道,你明白,”他转身的时候,顿了顿:“注意伤口。”
才抬脚,身后便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凉凉的,没什么起伏,她说:
“你也知道,不可能。”
还未从少年没有的回应的失落中走出来,才迈脚的君顾浑身就是一僵。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血液发凉。
他不禁苦笑,果然,还是说的太早了是吗?
可是啊,宫九喑太小瞧了他,从认清自己感情的那一天开始,君顾就知道这条路没那么好走。
所以,今天的这一幕,他也设想过许多遍,不过是比预料的更早了些而已。
垂眸轻啧,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只快步走了出去。
人消失在了视线里,宫九喑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许久,才有了动作。
她拉过被褥,揉着额角躺下去。
连皮肤都感受到了她指尖那无法抑制住的颤抖。
她的基因,已经坏透了。
无法给谁以后。
所以,就这样吧。
夜深更重,宫九喑的梦里,是一片光怪陆离。
反射着冰冷的光带着尖锐的利器刺入她的腹部,剧痛袭来之际,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清丽漂亮的眸。
水光潋滟里,除却冻人的冰冷,她看见了自己。
恍惚间,她的脑子里,闪过的是少年垂着一双盛着浩瀚星辰般的眼望着她,轻柔低哄般的摸着她的脑袋说:
“我们做个约定,你的余生我不会消失,我的余生你也不要消失,好不好?”
锐利的刀具裹着对方冷血冰冷的眸在体内搅动又抽出时,宫九喑想,这个约定,她怕是很难守住了。
君顾吹了许久的夜风。
被毫不留情推开的失落低迷褪去,他凝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在想着。
以后要怎么做呢。
按照他对小家伙的了解,怕是以后要吃不少闭门羹了。
然后他想着想着,又突然记起之前见到的少年身上的奇怪绷带。
想来腹部那么重的伤都生龙活虎的,这伤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明显,他因此把人得罪了。
随即,他凝起的眉又在轻叹的气中塌下去,浮起几分无奈,捏着鼻间唇中喃喃:
“小东西啊啊小东西,也就是你,能让人这么束手无策……”
离远了怕疏离,走进了却又怕排斥。
这下倒是好,真真走到了被排斥的这一步。
理清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措的思绪后,君顾倒也没多纠结,他的性子里本就有着豁达随性在的。
索性也就接受了现状。
“毕竟,从兄弟荣升为暧昧对象,也是一种进步不是吗。”
他像是自我调侃,踱着缓慢的步子,这般一想便又更加轻快了几分的往房间走。
若是让宫九喑听见这话,估计又是好一番国粹输出。
因为属实是没见过心态这样……无耻的人。
进了屋,还如他出来时的模样。
可分明是一如往常的布置,看在君顾眼里却有了不同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摊开了说带来的后遗症,他都难免轻笑自己这碰上宫九喑便起伏不断的情绪。
走进隔间内,偌大的床上,一侧微微拢起,人应该是睡着了,有很浅的呼吸传来。
不算稳,但也绵长。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站在床侧,俯身看着那已经将大半个脑袋埋进被褥内的少年。
又埋在被窝里睡,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脾气。
他伸手去,将被褥离开一些,轻手轻脚的拖着少年脑袋,将人往枕头上拖一些。
想来是受了伤,又是自己的底盘,宫九喑睡的挺沉,被挪动也没怎么有反应。
只是迎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少年那惨白又布满细汗的脸时,君顾还是沉了沉脸。
他起身去找来毛巾,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
“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沉浸在睡梦中的少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间皱得很深,裹着让人不解的痛意。
拧着眉掀开被褥,君顾仔细检查,这人是不是压着了自己的伤口。
果不其然,宫九喑的手正压在腹间。
他扫了眼明显睡的难受的人,不禁失笑:“倒也是个厉害的家伙,睡觉也能误伤自己。”
他伸手去轻捏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替宫九喑将手挪开。
就在这时候,昏暗中,原本紧闭着眼的人忽然就睁开了眼。
君顾猝不及防回队对上那双黑亮的眼,里面的深暗让他一僵。
捏住少年手腕的指尖也紧张的蜷了蜷。
两人之前才打开天窗说亮话,并且产生了分歧,也算不欢而散。
可现在他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的床边。
君顾觉得,马有失前蹄,他今天这蹄子失的有点大。
就在他想着要怎么解释的时候,那睁开了眼直直盯着他的人忽然开了口,声音时染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哥?”
虽然这个称呼以前君顾听着很舒心,可现在他并不喜欢被这人这样叫。
可奈何现在的境地,容不得他喜欢与否,于是佯装镇定的顾神轻巧的替人把压住她自己伤口的手挪开后,应道:
“嗯,我在。”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现在的少年,看着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向来染着野气的眸里,现在看他的时候,染着迷离的苍白。
她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