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痴僧的目标并非是昭隐,而是另有他人,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复杂。
无名对于痴僧的了解并不多,不知此人性情如何,更不知他有什么样的经历过往。
所了解的都是从昭隐那里得来的信息,尚且知晓他与那溪山灵石渊源极深,向往人间真情实爱,亦或,他正是那由溪山灵石所化而来。
可他与宋远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他费尽心思造就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无名只觉得头脑一阵混乱不堪,宁可毁掉一个人花尽毕生心血培养的徒儿,还要残害与其相关的一切……让那人陷入永久的绝望与痛苦折磨之中,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他有恨吗?
可是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吗?
他想不明白。
“花影这几日在做什么?总是不见他。”昭隐突如其来的一问打断了无名的思考,他回头寻去,花影既不在他们身边也不在房内,便若有所思道:“他可能跑出去玩了吧?”
昭隐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怀疑,正待这时他感觉有什么力量正在从身上某处消散,暗中一惊。
他随即将那片残布从囊中取出,无名瞧见上面的丝线越来越淡,好像渐渐地向着某个方向消散而去。
还是西北方?!
他们一同将视线投向西北方那处枯山上,无名正准备快步跑下楼追去,不料直接被昭隐拉住手臂猛然一拽跌撞入怀,瞬间转移。
无名在经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感觉头晕得更严重了,不由得顿了顿回神。
山上种满了树,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通向山顶的一条古路,由于鲜有人从此处经过故而这路并不是很好走,若是在雨天此处恐怕会更难行进。
无名见那片残布的丝线顿时现出实形,跳脱于布端存于空中,这时从四面八方袭来众多条丝线将他们围困在中心处,似乎要形成一个蚕蛹的样子。
昭隐面色有些苍白,额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拔出长生剑划破自己的手掌,无名被他此举吓得惊惧不已,不禁顿住执笔的手,颤抖道:“殿下你……”
他的血被长生剑吸入,剑刃渐渐浮现出红色的光芒,猛然向着这些金丝线劈开,不料被劈断的金丝线还会再度结合,并将他们死死困住。
无名与昭隐皆被此情形震惊住,这还是头回见到长生剑不敌对手的情况。
“鬼殿大人,这个见面礼可还喜欢?”
从树林深处阴涔涔地传出一个诡谲的声音,他们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昏黑却看不见人影。
“阁下是行痴僧人?”
无名攥紧拳头,壮了壮胆,探声问道。
“哦?看来我们已经打过照面了。”
还不等无名多言,远处的黑暗中渐渐走出来一位身着布满金丝血色袈裟的僧人。待他凝神细看,发觉那人眉心处的印纹极为惹眼。
不错,此人正是痴僧。
那双满是轻蔑与不屑的丹凤眼扫过昭隐,饶有兴致地停留在无名的身上,这让他感觉到全身很不舒服,后脊背寒冷得发麻,暗中心道:
为什么他要这样恐怖地盯着自己?他的目标不应该是鬼殿吗,难道……?想至此处,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更感恶寒侵袭全身。
“贫僧在此等候多时了,特备此礼,大人勿要见怪。”
昭隐眉眼冷漠无情,从他的面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
这再度验证了一件事:他从那日起就被痴僧施下了不知什么东西,直到方才他的法力才真正被封印住,他本想剑走偏峰以血附剑,却反倒加速了压制之力。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昭隐现在没有法力,单靠无名一人对战痴僧……那岂不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无名冲他大吼一声,但是对方总是一脸讥笑地看着他们,并不多言。
眼前痴僧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任由金丝线逐渐将他们缠绕,困囿于茧中。
见此情形,无名不禁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之际,昭隐因方才过于用力造成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地,无名连忙将他的上身抱起,靠在茧壁上。
“无名……”
昭隐面色惨白,好似全身气力被抽走一半,有气无力道:“若是你能逃出,就别管我了……”
“这怎么会!殿下,我怎会弃你于不顾?!”无名打断他,推回他递过来的长生剑,坚决道:“痴僧应该不会对我们下死手,他一定是想从殿下这里得到什么。”
昭隐的嘴角微微颤动了下,掠过一丝浅笑,许是被他的执着所打动,他也不再说让无名能逃就逃的话了。
无名轻轻闭上双眼,准备通过自己的“灵视”看看是否能探寻到什么线索。他回想起痴僧见到他时说的那句“看来我们已经打过照面了”,总感觉很奇怪,如同痴僧知道他一般。
他所处的场景瞬间变为一片漆黑,他面对的正前方处隐隐闪烁着一个红色的光点,似乎是一只半透明蚕蛹,里面的人影隐约可见。
不,并非人影。
无名看得虽然更真切了些,但也将他吓得够呛,红色的蚕蛹中是一具沉寂多年的尸骸,当他想再多寻觅些信息时,遽然间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眼。
无名瞬间睁开双眼,回到了原来的场景,不免有些惊魂未定,心道:那是谁的尸骨?会是宋远吗……不,不会……若不是宋远,痴僧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昭隐运气使自己恢复正常,虽无法运用法力,但他也不愿让无名独自面对,故而镇定道:“无名,你可有看到些什么?”
“红色的蚕蛹……以及里面有一具尸骸……”无名怅然道,内心不由得焦灼万分。“但似乎不是宋远的,我一点思路都没有,完全猜不到这痴僧的意图。”
昭隐听罢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思忖良久。
若这痴僧当真是寻人间真情,那他唯一的目的一定会与这尸骸有关。
“殿下,长安国建国前是什么国家和朝代?”无名追问道,他推算时间轴发现痴僧出现的时间与宋远、长安国开国国君大致相似,理应属于同年代期。
南阳国与北襄国覆灭之后,至长安国建国前出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割据局面,朝代更迭频繁,国度扩张分裂,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但是始终没有出现一位能将世间统一的国君。
一直到长安国开国,国君楼辰桓曾是楼兰后裔,有勇有谋,善用能人巧匠,依得天独厚之势,创天时地利人和。
而那位国师怀集正是慕名前来,为保长安千秋万代。
至于痴僧与宋远,一个是曾救楼氏性命于水火之中的恩人,一个是年少时结拜相依的义弟。
一根无形的红线将他们几人的命运串联。
……
这金丝蚕蛹坚如磐石,硬如金刚,任由无名如何用长生剑劈砍,却怎么也劈不断。
“这该如何是好?”
无名面色凝重,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先将长生剑闭合,然后转交给昭隐。
“如若我料想不错,这应是金线血蚕……”昭隐望了一眼蛹壁上的金丝,双目深沉,深邃如寒潭之底,眼底似乎翻涌起复杂情绪,难以分明。“据说是一种失传的秘术,能够以死蚕之茧重生……”
“那他将我们困在此处……”
无名的声音越讲越低,至音尾处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只觉得浑身有些冰冷,不免战栗道:“是想将我们……为那具尸骸重铸肉身?!”
“他将此前被琴人屠戮的残尸碎骨拼出了这具尸骸。”昭隐思忖良久,泰然道:“如此看来,我确实是最好的药引。”
说至此处,昭隐面露愧疚之色,望着无名有些惊恐的双眼,喟叹道:“只不过……连累了你。”
“殿下,这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无名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若不是我损坏了恶灵簿的封印,现在也就没这么多事了……身为鬼差也应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更何况殿下还为我亲自打造武器,还用的是噬鬼的魔神柱,那我更得保护好殿下了。”
昭隐听他所言,不由得浅笑起来,这也是无名真正见到褪去冰冷、还会微笑的鬼殿。
“真是个笨蛋。”
昭隐微微垂眼,目光柔和地停留在无名那张笑脸上,胸口处好似燃烧起一团火焰,如同有一股暖流渐渐向着他的身体各处扩散一般,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无名执笔施咒意欲破茧,但还是一如既往以失败告终。
他从未听过有关金丝血蚕的记述传说,但此时此刻已来不及多想有关它的来龙去脉,当务之急是找到如何逃出生天的办法。
无名本想通过鬼司令牌联系上阴司邈,可是好像被周遭环境屏蔽了一样,毫无用处。
昭隐忽然感觉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好像有什么要将他拉去休眠,只感觉困顿难耐。无名这时感到有些疲惫想要委身躺下,但他猛然捶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此时的昭隐失去了法术便无异于凡人,无名也深感招架不支,二人靠着内壁慢慢坐下调息。
无名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场景,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闪现,但是这些画面他明明是初次看见,却有种莫名的真实感。
硝烟四起,战火纷飞,还不等无名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之际,画面再度扭转,有一位少年将军站在万千尸体之上,一旁竖着一杆红缨长枪,枪上还挑着两个人头。
那少年猛然回头与无名四目相对,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冒着杀戮与血腥之气,好似要将他吞噬。
无名顿时心生恐惧,惊惧无比:那少年与自己的容貌竟相差无几,稍有些细微差异却也难辨其异。
正当他想将那红缨枪再看得更清楚些时,画面骤然间碎裂掉落下来,四周又变成了一片黑暗深渊。
红缨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