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线,桃花仙,香兰笑,死生面……”
“咯咯咯……白玉碎,负心郎,芙蓉泣,骨森茫……咯咯咯……”
长安国奇石镇境内有一归凉寺,旁边矗立着一座断桥。每到夜半三更,会从断桥处飘来这些鬼童传唱的歌谣之声。
无名正站在归凉寺所在的半山脚下,循声向断桥的方向望去,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影,比无名要高出半个头。
那人着一身玄色束领袍,腰带、护腕均是银质,还有那戴着的蝙蝠龙纹银胸吊挂,穿着束腿高靴,这身打扮看着像极了异族风格。
若非无名看见长生剑佩于他腰间,不然险些没认出来这位。
“鬼……”
还不等无名开口就被那人打断,冷冷道:“不必喊那个称呼,以后叫我昭隐。”
昭隐?这是鬼殿的本名吗。
“是,昭隐殿下噢不昭兄。”无名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一在鬼殿面前整个人就呆呆傻傻,难道这就是致命的压迫感吗?
见他不语且神色凝重,无名暗自揣测道:若不是恶灵簿毁事关重大,罗刹不知所踪,恐被天君知晓恐怕又有怪罪,鬼殿定是不会将鬼界暂时托由分身及副殿掌舵,然后本尊亲自与他这个小差一同前行吧?
君臣有别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鬼殿昭隐与他亲自去收鬼,那还不是势在必得?势如破竹?分分钟秒杀?
唯二的缺点就是压迫感会比较强,不,是非常强……稍有不慎可能又会被减薪。
无名对昭隐敬畏之余,更多的是对他好奇心的萌生。关于他的历劫、这个名字、还有他现在的装束打扮,到处都是谜云,连无名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救命,难道这就是越怕越好奇吗?好奇心害死猫啊!
话说回来,他当时将目前搜集到的信息线索都告知于昭隐之后,好像并没有瞧见对方意外之色,反倒净是不悦。
无名总觉得,捉拿这种二级以下的鬼还要昭隐亲自上阵,是不是会辱没鬼殿雄风?但是,万一遇到像国师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怕也只有昭隐能与之抗衡吧,自己去完全就是送死……
“你盯够了吗。”
昭隐霎地将视线锁定在无名的双眼上,四目相对,无名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进行心理活动的同时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啊?完了完了,又惹怒他了。
“殿下殿下我错了!别再扣我官薪!我不盯了!”无名刷地俯身道歉,就差给他跪下了,他险些又吓坏了身子,心想:这一天天的,我还没把恶灵簿修好,迟早会被他吓死。
“啧,出发吧。”昭隐嗤了一声,满脸黑线。
待无名站好回过神时,昭隐早已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无名擦了擦汗,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瘟神,真是遭罪。
鬼也是会出汗的!冷汗!
他跟上昭隐的步伐,忽觉胸口一阵恶寒,心道:他既然这般厌恶我还要留我在身边,若未顺利解决此事,他必将我缉拿到天君那里,到那时恐怕得是真正的灰飞烟灭了……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再惹事,鬼君之心本就不可揣度,若是昭隐让他往东,他定不会往西。
残月半影,歌谣再度回响于荒林。寺院于月色映照,显映阴森诡秘。
归凉寺的香火曾盛极一时,待住持空明圆寂后渐趋荒凉破败,如今只剩现任方丈空闻驻守此处,座下其他沙弥皆缘去缘散。
庙旁断桥上青苔丛生,杂草遍地,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郎君,快来……”
无名仿佛听见有一悦耳女声在不远处呼唤他,不禁侧耳静听,这时声音又消失了,他见昭隐自顾自地走着,看来是自己听错了。
“快来啊郎君……”
听到这阵阵诡谲女声,他鸡皮疙瘩遂起一身。无名只觉诡异,因他对行男女之事从无兴致,故不受任何性别吸引。
他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魂魄不太完整,好像缺少了什么情欲之类。
昭隐看似没有听到声音,却停了下来,攥着那半块碎玉,看着上面那个“柳”字若有所思。
无名正准备问昭隐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时,猛然看见一位女子不知何时围住了他,笑吟吟道:“小公子好生俊秀,做我的情郎可好?”
“滚。”
昭隐直接一横长生剑,剑气直逼那女子化为灰烟,空气中飘散着她诡异的笑声:“咯咯咯……公子好坏呀……”
无名嘬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鬼殿说“滚”,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被这样对待过。
呃……这多少是有些受虐倾向了。
昭隐手中的这半块玉上的“柳”字,着实让无名联想起那桩陈年旧事。
在“钟觉浅”及冠当日,文部尚书柳生一把大火焚烬了青阳书院。
“柳生!你这是何意?”
钟时韫站在书院山门,挺身肃立与他怒目而视,只见此人高坐于马背之上,眼底净是戏谑神色,笑道:“本官不是柳生,而是柳世千。”
“钟兄,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钟时韫知道此人爱攀附权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回首望燃烧着火焰的青阳书院,心如刀割。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归凉寺长大的孤儿,会做出这般天道不容之事。
“本官奉国君之命,缉拿逆贼余孽,此举正是念在你我旧情啊。”
“住嘴!你这个坏人!”原来是一旁站着的钟觉浅,当时无名拉住他不让他说话没想到还是被他挣脱了去。
“哦?令郎么,这么大了。”柳世千面露惊喜之色,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被钟时韫打断道:“若你当年不做那件事,你的孩子也这么大——”
“住口!”
柳世千直接翻身下马跃到他面前,想掐住他脖子的手突然顿住,若要他亲手杀了钟时韫,看来目前还是做不到。
他愤然甩袖,责令部下定将青阳书院焚毁殆尽并封禁此处,策马而去。
“爹……”
钟觉浅不知大人们有什么恩怨情仇,也不敢多问,只好扶着父亲,还有愿意留下来的师兄弟一同,怔然看着大火覆灭着这一切。
无名关于柳世千的记忆便是这些,钟时韫的鬼宗并没有详述过往,所以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猛地产生了一个问题,他与钟觉浅虽共生一体,却拥有不同的容貌,一人清秀、一人英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包括向安,这是无名知道了他是昭隐历劫之身,但是他与昭隐拥有着不同的样貌。
莫非,历劫会改变灵魂原有的脸吗?
“无名。”
昭隐一声唤名,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可知此番捉拿的对象是谁?”
又是一次四目相对,无名轻言:“骨女。”
昭隐将半块碎玉丢给他,淡淡道:“骨女此生最恨负心郎,你觉得她的真身最有可能在何处?”
“难道是青楼?”无名疑道:“我听闻人间不少故事说,青楼中有很多女子本以为会被心上人赎身,没想到会被再度欺骗。”
“所言不假,但。”昭隐神色自若,看了一眼断桥处又看了一眼归凉寺的方向,续道:“骨女确有此经历,最恨负心郎却又最爱此郎,爱恨化作厉鬼杀尽天下薄情人。”
“我明白了,她的真身……”
正当此五更时,有一少年穿行于荒林,狂奔向存于半山的归凉寺。
“住持大人!空闻方丈!”
他先是拍了拍门,然后推门进去,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的狗。
“又是你啊,小施主。”
空闻闻声而出,瞧见这少年便熟悉了些,他估摸着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经常会抱来一些受伤的动物寻求帮助,空闻孤身一人在此,一来一去,倒也和这少年成了旧识。
“我给他吃了您给我的草药,但它还是这样。”少年懊悔道,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傻孩子,我给你的草药是人吃的,又怎能拿去给动物?”
空闻笑着摇了摇头,从少年怀中将小狗抱走,温声道:“将它先交付于我。”
少年转眼喜笑颜开,欣喜地跑了出去,他下山途中从无名与昭隐身旁擦肩而过,无名见他有几分眼熟,但是想不起来。
昭隐侧目瞥了一眼少年,沉默不语。
待二人进入归凉寺内,空闻方丈与屋内传声而来:“两位施主到访,有失远迎。”
“空闻大师。”无名见他出现,礼貌一拜。
昭隐颔首,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高僧,道:“归凉寺如今荒凉,方丈不肯离去,为何?”
空闻淡笑道:“出家人最忌执念,可我此举好像已是执念了,若空明师兄还在,又要说我了。”
他提到的空明师兄,正是香火鼎盛时期归凉寺的住持,空明曾收养过两位弃婴,但没想到会就此埋下祸根。
“空明师兄常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计回报,我如今帮那少年施救这些动物,或许是希望师兄泉下有知,不悔。”
他的屋内,除了方才的受伤小狗,还有其他几只动物。
“空闻大师可曾听闻过‘骨女’的传言?”无名单刀直入,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骨女啊……是个可怜人。”空闻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提及。
昭隐冷色道:“空闻大师,请将她交予我手。”
无名闻言,下意识往袖口一摸,准备抽出元笔攻击时,不曾想空闻始终温柔笑着,似乎不愿出手。
“施主,莫动杀伐之气……”空闻温声道,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他满脸错愕,不知所措,半晌又恢复原样,叹道:“阿弥陀佛。”
“不要伤害空闻大师!”
还不等无名反应过来,那少年又折返回来,直接将一盆不知名的灰粉洒在二人身上,无名直接被呛到,正疑道这是何物,霎见一旁的昭隐脸色发黑,无名心头一惊。
完了,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弥陀佛,小施主,休要乱来。”
“有什么冲我十七来!不要伤害空闻大师!”只见那少年嗖地挡在空闻面前,神色凛然,要与昭隐同归于尽的感觉。
昭隐弹了弹这身灰,一脸无语,转身意欲离去之际又忽然止步,看了一眼那少年,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无名紧跟昭隐而去。
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是来找骨女的,本以为就是骨女与那个柳生的恩恩怨怨,不曾想又牵扯出这么多其他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