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百鬼夜行,明灯流入河畔。
无名上报自己第一战绩——婴鬼给阴司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捉鬼是如此容易,竟然比批冥文有趣多了。
“夜郎自大。”
脑海中忽地响起这个声音,着实吓得他打了个冷颤。
或许是今日经历太多,他有些失神,看着各式鬼灵精怪穿行人间,莫名又想起那位落魄书生。
有些不安。
再回到那间无头神像的城隍庙,向安早已消失不见。无名发现地上多了几滴血迹,像是刚遗留下来不久。
鬼殿的气息稍微淡了些,但好像离此处不远。
不知怎的,无名觉得脑袋神经极为活跃,跳动异常,他现在已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不祥之兆了。
追寻而去,无名来到了地下密室一般的场所,与其说是地下室,更不如说是一座地下刑司,充斥着浓重的血气与冤念,不出意外,应当正是以其子墨卷换向安朱卷的刑部司寇李州所办的刑慎司了。
里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本就设在地下,更显阴暗。无名沿着一间间昏暗狭窄的牢房走去,看到了被打断了双腿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被悬空吊起披散着乱发的无眼乞丐、还有……正在被黑衣狱卒用皮鞭虐待的向安。
“认不认!”
无名听见狱卒恶狠狠地啐道:“你个贱骨头!这么硬气!好好尝尝爷爷的钢鞭!”
向安不语,嘴角又流下来了新的血,他就一双眼睛死死勾着正对着他坐着的那个人。
“停。”
在黑暗深处慵懒地倚靠着一人,将冷茶放在一边。
“向安,你若是识时务,愿意接受本公子的好意,这辈子还能讨个吃穿不愁。”那人起身,双眼微眯,眼神颇有玩味之意。“若你非要找死,看看会不会死在本公子的鞭下。”
向安咳嗽并啐了他一脸血,怒道:“李策,你盗我仕途,害我前程,究竟为何?不入科考,你同样可以接手刑慎司做你的金贵公子。”
“怪就怪在你非要告,我爹是国师的义子,你竟然想告到国君那里,真是痴人说梦。”李策接过狱卒手里的钢鞭,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竟没有半点愤恨之意。“你呀你呀,本公子换了你的卷是抬举你,你竟这般不知好歹,真令本公子伤心。”
话音未落,一记甩鞭砸在向安身上,他咬紧嘴唇,不时痛苦嗯哼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呛咳声,血沫子抑制不住从口里涌出,顺着嘴角淌落,晕染得胸前血污一片。
无名嘬舌,显然是被惊到,心道:“这种刑罚、刑具的血腥程度只有在鬼界幽冥地狱才能见到,这刑慎司堪比是人间的地狱啊。”
“对呀,他就是个大坏蛋。”脑海中又是一个声音响起,仿佛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一般,无名无奈,难道真的是自己累坏了出现了幻觉?
只见从他的眉心蹿出了一缕黑烟,席卷住李策的钢鞭直接甩在他的身上,这下打得他皮开肉绽,衣襟与皮肉开裂,吓得李策直接瘫软在地,被狱卒扶起。
“你!你在使什么妖法!”
向安不语,只觉得他叨扰,甚至可笑。
李策双股战栗,两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坠,止不住地颤抖。
“好你个向安,你居然使妖法害我!快!给我打!”
还不等看不下去的无名出手,那团黑烟直接把李策整个人盘起来,重重地扔到地上,然后再扯掉他的头发和胡子、拔他的睫毛,只听刑慎司响彻李策的哀嚎。
无名发现了那个顽劣的婴鬼真身,他抽出元笔直接写咒让李策等人昏迷过去,收住显形的婴鬼,揪住他的后衣领,笑道:“好你个顽童,这下可捉住你了!”
“阁下?”
?
无名看着向安,又看了看婴鬼,接着又看了看向安。
“你,看得见我?”
一边说着,无名一边用另一根手指了指自己。
“嗯。”向安不明所以,愣神地点了点头。
“那他呢?”无名又指了指婴鬼。
“看得见。”向安再度点头,留下无名与婴鬼面面相觑。
不愧是鬼殿,肉体凡胎了还能开得了灵视。
无名破了他的锁链,一手提一个,待李策一众未醒连忙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放开我!大傻子!”
无名无视被束鬼绳锁在一旁的婴鬼,继续擦拭向安身上的伤口,并帮他上药。向安已经昏睡过去,他这才暗中运用鬼术帮他恢复得更快一些。
“大傻子大傻子大傻子!”
无名继续无视婴鬼,不过内心的确翻涌不止:“我真是个大傻子,说好惹不起躲得起,怎么还是把他给招来了。”
“大傻子承认自己是大傻子咯!哈哈哈!”
婴鬼笑得前俯后仰,虽名为婴鬼,但修成的人形看来应该是人类孩童四五岁的样子。
“住口。”
无名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直接画了一道封言咒贴在婴鬼嘴上,无奈道:“吵死了吵死了。”
接着,他拿出鬼司令牌沟通上阴司邈,告知了遇到的一众事件,疑道:“婴鬼与李策是有什么渊源吗?”
“没错。”
阴司邈的传讯通过令牌已经微弱了许多,无名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关键词:民女、婴灵鬼胎、恶贯满盈,然后就中断了。这鬼司令牌居然会有失效的时候?不,是因为令牌的主人无名道法太过于低微,以至于每次支撑不了多久。
他看着眼珠子转几圈的婴鬼,神情复杂。
刚才他只攻击李策,而且没有那样攻击过自己,这很可疑,再者,阴司邈告知有一怀孕妇人,若是如此,应当是在婴鬼降生之前……他对上婴鬼的眼睛,看到了他满眼的恨。
“我明白了。”
无名烧掉封言咒,看着婴鬼严肃道:“李策是你的亲生父亲,是吗?”
若不是束鬼绳锁住了他,他恨不得跑去将那人生生撕碎,生吞活剥。
这时,向安醒了。
“咳咳……多谢阁下,你又帮了我一次。”
又?
无名挠头,啥时候他帮过他,他怎么不记得了?之前不是没帮他吗?
向安笑而不语,好像不愿深讲,无名也不多问,他本就害怕鬼殿得知恶灵簿之事怪罪于他,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你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去告吗?”
“告。”向安坚定地望着他道:“起先他们想招安我,被我严词拒绝,所以想屈打成招给我定罪好彻底封我的口……咳咳,我从乡告到省,他们便追我到省,我若是直接告到国君脚下,便要他们一同追我罢了。”
真是执着。
无名一时不知该夸他还是该劝他,但无论哪个选择,他都没有任何立场。
“我愿意帮你。”
婴鬼突然开口,划破这片沉寂。“我愿意帮你把诉状送到国君那里。”
无名愕然,他从未想到区区恶鬼居然愿做善事,莫不是诓骗?这婴鬼脾性顽劣,性情不定,万一……
“我知道你们所非人类,但鬼,又怎会恶毒过世人之心,咳咳……多谢好意,这是我的宿命,应当由我独自完成,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文人风骨,这是无名第一次在凡人身上见到。
向安从地方逐级告到中央,每一封诉状都是用血所写,引起无数文人士子同声一辞。李策知道向安身边有妖魔鬼怪相助,不敢近身造次,亦不敢堵住悠悠众口,只得与其父寻求长安国师相助,有无万全之法。
国师怀集一手托着一个缠绕咒枷的骷髅,一手放在骷髅上面。
“怎么,你们害怕了?”
被这一句反问,李州父子惧怕得直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不不,义父。”李州直接跪走到怀集面前,攥住他的长袍,畏道:“州儿不怕,只是怕那贱骨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这……咱们耗不起啊。”
“啧,没出息的东西。”怀集一脚踢开他,满是不屑。“堵不住他们的嘴,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好了。”
一听这话,李氏父子二人更恐惧了。他们毕竟是普通凡人,惜命,怎比得上国师千秋万载。
“一介贫儿,竟让你们这么害怕,真是丢脸。”怀集睁开双眼,径直离开此处,不愿与他们多待一秒。
李州只感头疼,对于他这个义父,他真是表面哄着背后骂着,除了能保着他官运亨通,黑白通吃,此外涉及生死攸关的事件国师一概甩手不管,甚至有种想看好戏的样子。
“爹,国师大人不会不管我吧?任由那贱骨头把,把我抖出去?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住嘴!还不是你不争气?又碰上这么个执拗的疯子,非要你死我活,你爹我怎么办?欺君之罪怪罪下来第一个不就砍你爹的头吗?”
“爹!”
“够了!”
李州显然是被这“好儿子”烦得气不打一处来,加上在国师这捧得一鼻子灰,直接把怨气甩给李策,李策更是对向安恨到骨子里。
除此之外,李策近日天天彻夜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当年他犯下的那桩“风流血案”。
就连身上,还残留着当时那个女子在他身上抓的血痕。
“真是晦气,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