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儿落在回廊上,拢了拢湿透的头发,看着沦为废人的王禾。
王禾蜷缩着跟一只大虾米一样,他抵在地上的半边脸几乎泡在水里,他大口喘息吐着泡泡,他佝偻的几乎对折的身子抽搐着,他一只靴子使劲儿叩着青砖,雨水冲刷着他脸若死灰。
回廊上拎着热水的冷青和六子呆若木鸡,后面站了猴五和一个四十左右的精壮汉子。
从天而降的王禾和冷月儿让这几个猝不及防。
冷青和六子都以为冷月儿还没醒,领了猴五想去书房稍等,没想到一身精湿的冷月儿落到廊下就凶巴巴的瞪着雨中的王禾。
谁也没见过这么凶巴巴的冷月儿。
苟延残喘的王禾冷青和六子不认识,猴五也没认出来,后面旁边的汉子认出来了:“王禾!”
冷月儿点头,冰冷的一指始终硬气不吭一声的王禾:“冷青,把他拎上来!”
冷青应着转手把热水壶递给六子,挽袖子下回廊台阶来揪王禾。
王禾忽然惨笑,身体骤然停止抽搐,冷月儿感觉不妙一递红线索,红线索来绑王禾,但是,晚了,王禾随即瘫软放开了抽搐佝偻的身体。
冷月儿跟冷青同步冲到王禾跟前,王禾成了死蛇,一枚黑色的枫叶被雨水冲刷到水洼里,冷青要去捡,冷月儿摁住他的胳膊。
王禾只是一名打手,幕后黑手早就预留了死招在他的身体里,成功则活,不成功便不会给他招供的机会。
冷青和猴五一人拎着王禾的一只胳膊把他放到回廊上。
“六子,你去过道,不要让善伯善娘过来,这件事嘴严一点别吓着他们。”冷月儿嘱咐六子,六子答应着去过道守着。
王禾的死状难看,冷月儿让冷青弄了窗帘给裹成了一段木头,吩咐猴五走的时候弄走埋了。
“老大,我把大山领来了。”猴五介绍旁边的汉子。
柳耘笙临走拐道通知了猴五,明确交代以后冷月儿就是老大,让他带大山来见冷月儿。
“大山奉柳大哥命见过老大!”大山见礼,本来以为冷月儿是娇滴滴的小郡主,这一照面,嚯!一下子把他镇住了,无影蛇柳耘笙都抓不住,居然被冷月儿给拆了。
柳耘笙临走交代他俩必须对冷月儿唯命是从,除了冷月儿谁都不好使。
本来两个人就无所适从,柳耘笙被新来的上司给扒拉一边儿,更没他两什么事儿了,柳耘笙给他两安排了后路,他两就跟重新有个方向,这一声老大叫的巴心巴肝。
冷月儿哭笑不得,这个柳耘笙!
雨小了,下的有一搭没一搭,后面善娘吆喝六子,问冷月儿醒了没,看来饭准备好了,善娘就是把冷月儿吃饭当天大的事儿,不分时辰,只要冷月儿醒了随时保证有饭。
六子怕善娘上前院,赶紧应着把善娘迎回去,冷青也赶紧去后院端饭。
猴五大山把王禾藏在大门后面席筒里,等雨停弄出去埋了。
在书房,猴五交代老陈头胖丫武大牙的后事办的差不多了,明天出殡,大山则交代他一直盯西沙王府,除了发现王禾不正常之外,别的没有特别的,西沙王自打跟陶太师府的联姻不顺就开始头疼,连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赶上太子爷养病不出,他也成了药罐子不出门。
至于王禾,并非西沙王府招募的护院高手,大山打听到是因为西沙王王妃多年隐疾到处寻医问药,西沙王府的大夫比皇宫都多,王禾也是有人举荐有岐黄之术才被准入府,但是入府之后听说给王妃下了几副药不见起效,西沙王也就不用他了,他也是闲散府上无人过问,王禾已经两天没有回西沙王府了。
王禾至于骗吃骗喝到了西沙王府吗?
他受制于人,普通人绝对驱使不了他,冷月儿想到这儿出了神。
“王禾的家人都不在京城,我有一回无意中发现王禾去了一趟朝阳馆,他还易容去的,我刚好不舒服去看大夫碰见了,他也不像看病拿药,在内室里面待了有一柱香功夫,然后两手空空出来。”大山插话,因为王禾易容他差一点没认出来,所以印象深刻。
冷月儿不认识朝阳馆,她看猴五,猴五介绍说:“朝阳馆是个医馆,百年老店,大掌柜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刘客堂,刘二掌柜是个瘫子还有点傻,闭门不出没有人见过,三掌柜刘客荣是个炼药师,魂力几阶不知道,一般人见不着,听说整天研究解毒的药,一年有大半年出门采药,都叫他药疯子。”
冷月儿听到刘客荣三个字太阳穴一跳,她对炼药师特别敏感。
干六扇门的捕头都有异于常人的观察力,还有对异常行为的直觉,甚至这方面都比修行者有经验,大山能够从琐碎中记住王禾这个特别地方就有价值,冷月儿点头看大山:“你藏好,打现在开始盯朝阳馆,没有特别情况不用来,也不要和猴五见面,有事去谷子街柳耘笙家碰头或者留信,千万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来翠微居,我如果不在你们就直接去后院,重要情况等我,不要冒险。”
冷月儿不得不做最坏打算,她接触过的都是五阶大修行者,这些修行者猴五大山是应付不来的。
大山和猴五都点头,猴五紧张的出了一脑袋汗。
冷青把饭轻轻放到一边:“我呢?我可以干点啥?”
冷月儿微笑:“你要保护好善伯善娘他们,有危险不要待前面,而且,你要时时注意注意接应猴五大山。”
冷青觉得这好像不够,他挠头看着冷月儿,冷月儿认真的说:“数你的担子重,今天你看见了王禾,这个王禾不是我杀的,是我利用猫伯预设在后院的魂雕三眼杀的,你想想,保护他们重要不重要。”
然后冷月儿从怀里摸出黑金大龙牌放桌上:“猴五大山不要有后顾之忧,再强大的势力也大不过太子爷,事情已经发展到并非我安家小小失镖案那么简单,你们即使查到谁,戳了天大的窟窿都有我!不用怕!”
冷月儿必须给他两定心丸,让两个公差把命别在腰带上听她指派,一定要给足保护伞,他们是柳耘笙的手下,铁哥们,但是他两不是她冷月儿的,这一点冷月儿非常清楚。
一看黑金大龙牌,猴五大山本能的扑通跪下了,当差的最懂这个,见过柳耘笙的龙行金牌就惊掉下巴了,黑金大龙牌对于他们也只是听说而已,以他们的身份一辈子见不着。
他俩的动作吓了冷青一跳,冷青哈腰凑到跟前摸了摸大龙牌,真滑溜!
冷月儿没说话冷青说话了:“就一个牌子而已,你们磕头太子爷也看不见。”
猴五大山起身都激动的跟什么似的,直搓手四只眼睛放光,冷青回头看着冷月儿呲牙:“咱能摸摸不?”
冷月儿点头:“你们玩几天也行!”
冷青脑袋跟拨楞鼓一样。
冷青拿起来摸完递给猴五,猴五哈着腰跟捧心肝一样捧着,他和大山看的满脸开花,立刻觉得长了英雄胆一样,大山接过去赞叹:“听说当年只有冷老王爷佩戴过这黑金大龙牌,自打太子爷监国就没听说赐给谁过。”
“这不就赐给我们小郡主了。”冷青接话快,眉飞色舞,忽然想起来问:“太子爷咋知道小郡主来?”
冷月儿敲了一下冷青的后脑勺:“让你瞎打听,这件事仅限于我们四个知道,告诉你们,柳耘笙都不知道。”
“真的!”猴五得瑟了。
“怕他知道了跟我抢 。”冷月儿笑。
冷月儿交代冷青套了马车把他们送出去,并嘱咐冷青千万小心有人跟。
冷月儿收拾一下随身衣物打算去找莫言,酒盅儿在南阳王府她得告诉莫言,她不想跟莫家堡的人交代,但是总要让莫言知道。
冷月儿并不相信莫言改了叫忘月就和莫家断了联系,那都是糊弄外人的,冷月儿才不信。
一想到忘月,冷月儿不禁哑然失笑。
莫家有这一大一小也够莫南闹心的,冷月儿出了有点隔应莫南,她不恨他。
冷青赶马车回来了,冷月儿没有让他卸马,冷青说:“我回来路上拐弯去大宅那边拉米面,大宅老管家说有莫家堡的人去大宅寻人,老管家打发了。”
冷月儿蹙眉有些烦气,莫家人不认得翠微居,但是打听冷王府不难。
“放心,没人知道您回来了,老管家也说不到上坟的日子您没有回来。”冷青被猴五临时培训了,心眼多了不少:“我回来拐了七八个胡同,没人。”
冷月儿赞赏的冲冷青点头:“酒盅儿要回来记得不要让他出门。”。
冷青应着要赶马车跟冷月儿一起出门,冷月儿不允,并嘱咐他自己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他们都不要等。
雨停了,起风了,冷月儿依旧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街上行人不多,马车轻快的穿行在胡同里,冷月儿隐隐约约感觉有人跟,这种感觉是从一拐下胡同才有的。
冷月儿最怕有人是从翠微居跟的。
冷月儿改了注意,出了胡同打算绕行天恩街。
马车刚拐上天恩街,避过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冷月儿就觉得马车车尾一坠,有人落在后面,冷月儿一甩红线索,红线索沿着车厢准确的缠绕来人扣车厢顶的手腕,随即冷月儿松了心神。
莫言一个车厢侧门反转倒手就到了前面,冷月儿闪身进了车厢给他腾了地方。
怪不得红线索没有反应。
莫言习惯了跟冷月儿一起,冷月儿单独行动反而让他很不舒服,王禾一出现在翠微居附近他就注意了,也感应到了冷月儿挂在檐角上的红线索,她知道冷月儿有准备,所以整个过程他没有出现。
冷月儿终于出门了,他察觉冷月儿发觉有人跟改了道才出现。
冷月儿有点微怒,没说话,她生自己气,莫言一定是从翠微居跟的,自己居然拐下胡同才发现,一方面说莫言跟踪高超,另一方面也说明自己警觉能力还不够,这是莫言,如果是更高的大修行者,自己不就处于被动了嘛。
莫言也扣了个大斗笠,冷月儿看不见他表情,只扫到他紧抿着的嘴唇,唇吻线分明。
看在他忘月挺帅的份上不生自己气了。
辰时过半,街上雨后初晴,没有积水的青石板还是湿漉漉的,天恩街上行人稀少,冷月儿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来走一走天恩街。
莫言希望冷月儿说点什么,例如昨夜有什么新进展。
“酒盅儿跟项可在一起!”冷月儿觉得莫言比较紧张这个消息,过程她省了,以免说起左秦他担心酒盅儿。
莫言没有说话,这个外甥实在也让他头疼,他还奇怪,这小子怎么喜欢跟书呆子待一块儿,想想自己,算了,外甥随舅。
冷月儿无法跟莫言沟通酒盅儿,愁人,酒盅儿竟成了两个人尽量避开的话题。
“你不是有很多话跟我说。”莫言开口,他侧脸瞥见了冷月儿旁边的粉色包裹,他高兴了,冷月儿这就是奔他来的。
“心乱如麻,千头万绪。”冷月儿从窗口看着雨后被洗的更加艳丽的天恩街大牌坊说。
“你注意钟大将军府。”莫言说,控制马速。
莫言并不知道上次冷月儿跟六子已经走过天恩街了,冷月儿奇怪他为啥不是说的西沙王府而是钟无情大将军府。
钟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都被雨水清洗的很干净,青幽幽的阴森。
两旁的侍卫站的跟雕塑一样,大门紧闭,赤铜色兽口吞大门环锃亮,正缓缓路过,大门慢慢开了,一个青衫师爷模样的人跨出门槛闪到一边,一顶四人抬的蓝缎小轿转出照壁。
莫言带马让出了路。
只见青衫师爷打了个哈欠一扬手,小轿稳稳下台阶健步如飞就赶在了马车前头,轿帘荡漾,冷月儿只看见一只五指豆蔻的芊芊美人手。
莫言没有扬鞭打马,而是靴子一踢马屁股,马车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