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曦帝执黑棋,古意执白棋。
上一世,古意便发现恒曦帝下棋习惯以守为攻,只是当时她下棋装得又菜又弱,恒曦帝便转换了棋路。
这一世,二人对弈,古意直接主动出击,步步紧逼,却也没有让恒曦帝输得太难看。
一子落,古意道:“圣上承让。”
恒曦帝扬唇笑了笑,道:“再来。”
第二局,古意胜一子。
第三局,古意胜一子。
第四局,古意胜一子。
……
第七局,古意仍胜一子。
每一局,古意不仅赢了,还一直只赢一子。
恒曦帝凝视着古意,双指悬在棋盒上,倏地松手,一粒黑棋掉进棋盒里,发出“嗒”的一声。
他眼带怀念,道:“你的棋艺高超。孤以为你和她只是容貌十分相似,没想到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
古意:?!?!?!
咋又冒出怀念的目光了?上一次她装成臭棋篓子,恒曦帝的是怀念的,怎么这次她都快成一个棋圣了,他咋还能怀念啊?
那位阿偌姑娘,她究竟是一个臭棋篓子,还是善棋之人?
——“下棋,你会不会,都不打紧;棋艺,你是否精进,都没什么分别。”
这便是齐皇后说的“没有分别”吗?
古意脸上适当展露了疑问之色,道:“皇后娘娘说她有一位故人,与臣女的容貌十分相似。圣上言中之人,是皇后娘娘说的故人吗?”
恒曦帝挑眉道:“她算阿偌哪门子的故人,孤怎么不知。”
他的容貌天生女相,挑眉时万般风情,却不显阴媚。
古意故作茫然之色,问道:“阿若?这是那位姑娘的闺名吗?臣女的闺名也叫阿若,是一位游侠取的。她与我闺名相同,容貌也相似,还真是巧。”
古意特意点出她的名字不是江家人取的,免得恒曦帝觉得江家给江清若取一个这样的闺名,目的不纯。
江止昀不是恒京人士,自然比不得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的老臣。
上一世,古意发现江父似乎并不知阿偌是谁,更不会知道自己的闺女与恒曦帝心尖尖的阿偌姑娘的容貌居然十分相似。
恒曦帝道:“阿偌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女使,她的‘偌’与你的‘若’字不同。”
古意道:“阿偌姑娘的棋艺也很好吗?”
恒曦帝一粒一粒拾起棋盘上的黑棋,一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道:“她喜下棋,经常与我对弈,却总爱耍赖,发现要输了便想悔棋,悔棋数次,还是赢不了。”
古意也一粒一粒地收着白棋,一边拾一边道:“听圣上这样说,这位阿偌姑娘像是一个臭棋篓子。”
棋盘渐渐只剩下一粒白棋,古意正想将它取走,恒曦帝用指腹扣住它,古意便收回手,看恒曦帝动作。
“孤本来也以为阿偌是一个臭棋篓子。”
恒曦帝取出数粒黑棋,置于白棋周围,四四方方,像是筑起了铜墙铁壁,呈包围之势。
“直到孤陷入危境,阿偌为了救我,以她性命对赌,与一人对弈,我才知她以前装成臭棋篓子,是想让我赢,让我觉得高兴。”
古意拈起一粒白棋,替换掉棋盘上的一粒黑棋,好似在铜墙铁壁中打开一个缺口,白棋与白棋相遇,重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救赎。
她问:“圣上喜欢赢她吗?”
恒曦帝失笑道:“实际上,我高兴是因为喜欢看她撒娇耍赖的模样,与输赢无关。”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古意真的会以为恒曦帝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者。
但人生没有如果,也幸好没有这个如果。
维持这种聊天模式,是问不出什么关键信息的。看来要下一些猛料。
古意道:“圣上,皇后娘娘说,阿偌姑娘已经辞世。臣女想冒昧地问一句,阿偌姑娘是因为什么陨身的?”
恒曦帝的指尖搭在棋盘上,将围在白棋周围的黑棋全部挑开。
黑棋一粒又一粒,飞出棋盘,砸在地上。
嗒!
嗒!
嗒!
嗒!
嗒!
他神情淡淡,语气轻然:“确实有够冒昧的。”
古意双手交叠在腹前,低眉顺目,颔首道:“臣女逾矩。”
恒曦帝从棋盒里抓住一把黑棋,悬在棋盘之上,松手,黑棋哗啦啦散落在棋格中。
“抬头,看着孤。”他命令道。
古意依言扬首,眼眸仍往下看,不与他的眼神对上。
“你怕孤?”他问。
当然不怕啦!他又打不过她!
现在她的武力值可比上一世强多了好吗!?
古意嘴上却回道:“圣上必定想听实话,臣女也不敢欺瞒圣上,是有些怕的。”
“为什么怕孤?”
古意佯装犹豫,把心一横,道:“臣女的眉眼与赵贵妃有几分相似,圣上方才说,阿偌姑娘与臣女的容貌是十分相似,臣女……臣女……”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眸给了恒曦帝一个害怕的眼神,又着急忙慌地垂眸。
恒曦帝看见她的眼神,脸上一怔,反应过来,大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你确实和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孤可没有找替身的喜好。贵妃她的眉眼是妆点之功,你要是看见她卸妆的模样,便不觉得她与你的眉眼相似了。”
妆点之功?
按大白话讲,就是化妆的功劳嘛!
赵贵妃把自己的眉眼化成阿偌的样子,恐怕也是为了讨恒曦帝恩宠吧。
男人呐,心里念着一个人,还能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嘴上说什么“没有找替身的喜好”,他的心可真够复杂的。
江父只娶了江母一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偌身死,恒曦帝既有一位正妻,还有一位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赵贵妃,并且这位赵贵妃得宠,不知道是因为那双靠妆点之功化出来的眉眼,还是别的什么。
之前齐皇后说阿偌最喜张扬,张扬之人必有自己的骄傲,如果古意是那位阿偌姑娘,估计怄都要怄死了。
恒曦帝从一堆黑棋中找出埋在底下的两粒白棋,摆在一处,两粒相偎相依,道:“当年阿偌死在我面前,孤拥有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完整地拥有过她。”
他抬眸,注视着古意:“你有她的容貌,她的名字,却与她有着不同的性情,孤知道你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恒曦帝移开一粒白棋,替换上一粒新的黑棋,二棋并立,他用两指,将一黑一白共同推至古意面前的棋格,穿过重重黑棋的阻碍。
他的眼神隐隐透着一丝诡异,嘴角上扬:
“孤把辞寒看作孤的影子,你用阿偌的脸,嫁给孤的儿子……”
“如此这般,既是成全了他,也是成全了我。”
说这一句时,他没有再用“孤”,而是用“我”,似是隐含了什么深意。
执棋之手骨节分明,仿佛带着锋棱。
白棋与黑棋,贴得极紧。
恒曦帝道:“随孤去一个地方。”
古意垂眸,静静凝视着棋格中的黑白二子,终是在棋盒中拈起一粒白棋,放在棋盘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