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丕赏赐命令发下，三管六房的管事很快聚到小溪对岸桥头。
刘丕第一次全面熟悉他们。
浣房管事柳嬷嬷还是那副死人脸，净房管事宁嬷嬷气色倒是不错。
鸠占鹊巢的库房管事小菊，已然褪去先前的生涩，浑身散发着上位者气息。
刘丕入主皇庄行宫时，司礼管事杨嬷嬷曾经联手柳嬷嬷刁难，算是一面之仇。
伙房管事莫公公和柴房管事黎公公有过数面之缘，看起来人畜无害。司籍管事甄公公与织房管事张嬷嬷则十分面生。
赵公公轻咳两声，刻意提高自己的音量。
“陛下圣谕：各府刺史郡守联袂进贡，此乃葫芦谷盛事，诸位管事平日辛劳，特赐上品花瓶一批。”
圣谕宣读完后，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谢恩声。
刘丕丝毫不在乎，在他眼中，这些人全都是敌非友。
无论是梁昊派来的心腹，还是皇室宗亲的暗探，亦或者其他势力的眼线。
刘丕全都不需要！
梁昊自不用说，皇室宗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战最窝囊，内斗最在行，南明血鉴，殷殷不远。
其他势力更不用说了，无非就是投机取巧，想从中谋取更多利益。
赵公公开始分配花瓶。
小花瓶还要，数量足够每位管事分十来个，而且价值也就一两左右。
轮到十二只大花瓶时，开始区别对待。
每位管事一只，剩下三只时，赵公公按照刘丕叮嘱，刻意分给司礼管事杨嬷嬷、浣房管事柳嬷嬷和织房管事张嬷嬷。
她们三人都是梁昊心腹，额外多得一只大花瓶，自然洋洋得意。
其余管事倒也识趣，唯独净房管事宁嬷嬷颇为不悦。
而这，正是刘丕想要的效果。
管事们散去后，刘丕命赵公公先行回宫，独自一人走到桥边榕树下。
苟希早已烧过黄纸，就着一张小几案，开始自斟自饮。
刘丕正坐在一旁：“你说，梁羡会来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他是梁羡。”
若论门阀贵胄中最为无奈的一群人，无疑就是这些庶出者。
庶出女往往被当成联姻对象，运气好的能当上正室，运气差的也是侧妻，算是曲线翻身。
庶出子丝毫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嫡长子继位后，庶出子将被扫地出门。
只有小部分获得些许田地安身，大多数都沦落成贩夫走卒，更有甚者典身为奴。
相较之下，梁羡已然是庶出子中的佼佼者。
苟希为嫡出，虽非长子，却能继承一些家业。先前进贡的太常卿庶子，虽然比苟希年长，地位却连管家都比不上。
正说着话，梁羡快马驰来。
这一次，他既没有身穿铠甲，也并非儒生打扮，反而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
“荀武兄，梁羡叨扰赴会了。”
苟希拱手道：“梁将军客气了。”
招呼梁羡坐下后，苟希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
梁羡余光瞥过不远处的黄纸灰烬，端起酒杯，眯着眼嗅了嗅。
“果然是一坛好酒！”
“只可惜故友生逢不幸，本已脱离主家，在外置办些许产业，奈何嫡兄垂涎，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
梁羡面色一沉，抓过酒坛子，倒满酒杯后，起身朝桥边榕树鞠躬，酒洒泥地。
“梁羡敬荀兄故友一杯！”
苟希招呼他重新坐下，目光转向满脸天真的刘丕，装作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天帝开眼，今日把酒沐风者，便是你我他三人了。”
梁羡黯然道：“自古庶出皆是如此，纵使天帝开眼，那又如何？”
刘丕睁大眼睛：“梁将军，什么是嫡庶啊？”
苟希抢先解释道：“嫡为妻生，可以继承家业。庶为妾出，没资格继承家业。”
刘丕眼眸一亮：“那朕一定是嫡的，否则也不能当上皇帝。”
苟希大笑：“陛下乃武宗皇帝曾孙，岭西王独孙，岭西侯独子，一脉单传，自然是嫡上加嫡。”
武宗皇帝刘璧曾改宗亲制度，皇亲兄弟为王，皇堂兄弟为侯，皇从兄弟为伯，其后世袭罔替，皆为实禄虚封。
刘丕家境没落，实则与梁羡克扣宗亲俸禄有莫大关系。
梁羡听出弦外之音：“荀兄亦是嫡出？”
苟希挥挥手：“绿林中人，向来不计较嫡庶之分。你若武艺超群，人品拔萃，群雄自然敬佩不已，尊你为盖世豪侠。”
“难怪荀兄如此洒脱。”
“梁将军领兵三千，驰骋沙场，不也是万丈豪迈吗？”
梁羡苦笑一声：“在下不过一介守门武夫，何来万丈豪迈之有？”
苟希道：“恕荀某直言，梁将军虽为庶出子，却能领兵守关，已是难能可贵。”
“唉！”
梁羡一声长叹，苟希默默举起酒杯，对饮三杯。
刘丕颇为无聊道：“你们怎么喝着喝着就叹气了？以前侯府的陈管家曾跟朕说，叹气就是窝囊，朕可不想你们两个变成窝囊。”
苟希朝刘丕笑了笑：“陛下有所不知，这嫡庶之分天生注定，就像男女之别。”
“你这么说，赵公公可要不感兴了。”
“哈哈，如此说来，赵公公反倒与我们绿林中人是一类，都在逆天而行。”
“朕觉得，上天根本就不在乎。就像朕用开水浇蚂蚁窝时，管你是大蚂蚁还小蚂蚁。”
苟希一饮而尽：“没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人不仁，以嫡庶为牢笼。”
梁羡心中飘过一缕柔光。
看向刘丕与苟希时，恍惚之间，那缕柔光将这两人笼罩其中。
等他眨眨眼，柔光倏然消失。
一个可怕而美好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无论如何排斥，始终挥之不去。
刘丕眼见时机已到，开始拱火：“荀武，梁将军要被关进大牢吗？”
苟希没有回答，梁羡却下意识点点头。
刘丕忙道：“朕还等着梁将军守卫，管他什么大牢，将其砸个稀巴烂，不就可以了吗？”
苟希差点没忍住笑，调侃道：“陛下，您刚才说的可是造反谋逆一言，梁将军出身门阀贵胄，怎可做此等违背祖宗之事！”
“荀武，朕是皇帝，难不成还能造自己的反？”
苟希打趣道：“陛下造反，妙不可言！”
梁羡一哆嗦，手中酒杯摔落，一个曾让他无比恐惧的词语脱口而出。
“造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