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尤为清凉。
内院响起一片嘈杂声。
刘丕走出门。
鱼腩正吃力地掺着朱扁。
“陛下,朱老先生回来了。”
没等刘丕开口,醉醺醺的朱扁便酣然一笑,甩开鱼腩,拉着刘丕走进屋内。
关上门,燃起油灯。
浓浓的酒气,夹杂着半消化的山珍海味气息。
刘丕不禁蹙眉。
豆光下,朱扁趴在书案,食指沾水,气势磅礴地绘出一幅字画。
一个树桩,一个“势”字。
树桩乱糟糟,丝毫看不出意境。
“势”字也写得毫无章法。
朱扁写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刘丕默默坐到对面。
朱扁作为大蕤国大儒首座,一听便像个无比迂腐的老头。
饶是刘丕与他相处了几日,仍旧没有逃开思维定势。
如今朱扁行径洒脱。
无需一言一语,刘丕便能感受他异于常人的睿智。
朱扁突然睁开眼。
“陛下识字吗?”
“朕不仅识字,还能创字。”
“哦?”
见朱扁不信,刘丕当即将“势”的天字结构描绘出来,并对天字作出解释。
朱扁似乎兴致不大,只是简单颔首。
“密文传信,倒也不错。”
刘丕也不客气。
“先生错了!朕创造天字,传信只是其一,传众才是核心所在。”
“何为传众?”
“八荒世界,识字者寥寥无几,盖因文字笔画繁多。”
朱扁追问:“陛下可知,文字为何要弃简从繁?”
刘丕笑了笑。
“愚者无知,智者恒贵。”
“陛下大善!”
朱扁高举双手,朝刘丕行稽首大礼。
“臣请问,大蕤以何为治?”
“自然不是苦农腐儒。”
“大蕤根基,门阀贵胄也。宛如这树桩,看似独木成林,实则犬牙交错。”
刘丕指着正在消失的“势”字。
“先生以为,帝王之本,讲究大势所趋,左右权衡,顺势而为,如何?”
“愚蠢!”朱扁畅快道,“帝王之本在于势,即唯我独尊之狂势,逐鹿天下之霸势,号令朝堂之强势,统帅黎民之气势。”
说直白点,就是要狂妄。
“朕曾听闻,狂妄是需要资本的,否则就会沦为笑柄。
朱扁望向沉闷的夜空。
“事在人为。陛下若信帝势之论,老臣甘愿粉身碎骨,以正其名。”
刘丕大笑。
“先生一言,犹如醍醐灌顶,令朕豁然开朗。朕还有最后一问,先生觉得,朕胜算几何?”
“值得老臣拼上一切。”
皇城形势并不复杂。
梁府热闹非凡。
砍了几个造谣者,关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小吏。
朱扁大吐苦水,说刘丕天资愚钝,生性顽劣,难以教化。
被梁昊赏赐了十金。
刘丕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前世总听别人说,腐儒腐儒,不腐不儒。
其实真正的大儒,比谁都聪明,天底下最懂得谋取权势的便是他们。
刘丕有些意犹未尽。
“朕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朱扁忙道:“愿闻其详。”
刘丕说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不过,却将白雪公主替换黑公主。
说到皇后落入公主手中。
“先生猜想,最后结局如何?”
“莫非那黑公主冰释前嫌,成就一段佳话?”
刘丕咧着嘴。
“黑公主让皇后穿上铁鞋,然后在火堆中跳舞,直到死去。”
“啊?”
“再后来,黑公主也当上皇后,曾经的王子开始变心,于是黑公主下令,杀掉整个国度漂亮的人。”
朱扁的世界观,瞬间遭到暴击。
故事看似荒诞至极,却给他一种异常真实的感觉。
真实到令人窒息。
刘丕望向无尽的苍穹。
“打虎者终成大虫!”
朱扁打了一个酒嗝。
仿佛将所有的醉意都吐出来,整个人瞬间清醒。
“陛下志向,臣已知晓。”
“不,先生不知。”
“请陛下指教。”
刘丕指着夜空中的乌云。
“雨无情,却能滋养万物。人有情,反而竞相奴役。朕希望,这天下不再有虎,亦或者人人是虎。”
朱扁纳头再拜:“老臣顿悟!”
离开时,已经是深夜。
赵公公守在门外。
他虽然没听到谈话,却从刘丕的神情猜出大概。
“天帝抚顶,大蕤中兴!”
赵公公内心在嘀咕着。
他刚进入寝宫,便觉得后脑勺一痛。
天旋地转,很快失去了知觉。
刘丕扭过头,一道黑影正朝自己扑来。
黑影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不仅步伐敏捷,还深谙纳气吐息之道。
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来到刘丕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