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伏吉可汗半夜辗转难眠，一个人大晚上走出可汗金帐，仰头凝望着悬挂在天空的半轮残月，目光十分沉重。
今夜月亮不知何故，在夜幕笼罩下竟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诡异的红色，照得整个突厥大营也似乎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
在突厥人看来，血月乃是大凶之兆，象征着兵败，甚至是身亡。
伏吉可汗内心犹如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十分难受，他不禁再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南下中原这一步棋真的走错了吗？
自雁门关逃亡回来的败兵已经给他带来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主将吉昆被敌将一箭射杀，三万突厥骑兵折戟雁门关。
尽管现在他手中还有十几万大军，但他却越来越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从中原全身而退，安然返回漠北草原。
今天白天雁门关兵败的消息传来，十几个部落酋长和重要将领已经彻底吵翻了天。
有人主张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以十几万大军不惜一切代价强攻雁门关，从雁门关撤回塞外；
有人却认为宁军已经在雁门关布下重兵，若走雁门关很容易被齐军前后夹击，到时候很有可能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还不如掉头往东，从齐军防御更薄弱的上谷郡突破长城关隘，返回塞外；
甚至还有人主将继续南下，攻打兵力空虚的中原腹地，将中原洗劫一空，逼迫齐军放他们返回塞外。
这些酋长和将领各抒己见，伏吉可汗心中也是纠结万分，一时根本拿不定主意。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再拖下去，现在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天气严寒，大军已经完全是靠杀马充饥，但每天还是有士兵坚持不住，冻死或是饿死，一旦耗到大军无马可杀，不需要齐军打来，他们大军便会因为寒冷和饥饿导致全军覆没……
现在因为天气严寒和缺少粮草，大军士气已经低落到谷底，士兵们也是一个个斗志全无，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失败了。
但伏吉可汗最担心的是，现在大军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了，自己也越来越难控制局面了。
自从王庭被破的消息传来，他们仓皇从蓟城撤兵，他便发现不少部落酋长和将领看他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对劲。
而今天这些酋长和将领当着他的面吵翻天，就是对他这个可汗权威的一种无视，若放在之前，这些人哪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伏吉可汗比谁都明白，突厥人是一个崇尚强者的民族，他们只能接受一个强大的可汗领导，因为他们相信一个强大的可汗可以统领他们击败一个个敌人，为他们带来最后的战利品。
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不仅被一个个小小的蓟城挡住了南下的脚步，王庭还被萧铮派人偷袭攻破，如此种种都是对自己可汗威望的极大损害，使得这些部落酋长和将领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甚至可能已经有了抛弃自己的想法。
突厥人本质上是由一个个部落组成，是自己和祖父还有父亲用了三代人的努力才彻底整合了突厥各部，统一了漠北草原。但实际上每一个部落都会考虑自己部落的利益，一旦自己的威望不足以震慑住各个部落，那么恐怕突厥的分裂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不行，突厥绝不能在自己手中分裂，自己绝不能成为突厥的千古罪人。
现在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能够带领他们平安返回漠北草原，告诉每一个突厥人自己还是他们最英明的可汗。
只要能够返回漠北草原，他可以带领突厥重建王庭，再花几年时间休养生息，一旦恢复元气，一定可以再图中原。
伏吉可汗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随即想到了一个人，对护卫在一旁的亲卫队长说道：“去把王瑞给我叫来。”
王瑞原本是雁门郡楼烦县县令，虽姓王，却只是太原王氏的一个偏房庶子，因此官运并不亨通，在楼烦县县令这个位置一干就是十几年，一直得不到升迁。
但他本人却极善于望风使舵，说难听点就是典型的墙头草，风吹哪边往哪倒，当年白巾军纵横河北，他便带头投降白巾军，还为此被太原王氏革除出族谱。
不知道高成是不是也鄙夷王瑞的为人，虽说还让他继续担任娄烦县县令，却没没重用他。
白巾军败亡后，王瑞又给宁朝上表归顺，可能是因为有过投降白巾军的黑历史，陈晱虽说没治他的罪，却还是让他继续待在娄烦县令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突厥三十万大军自雁门郡南下，王瑞丝毫没有抵抗之意，反而再次背叛宁朝投降了突厥人，虽说伏吉可人也嫌弃他没有血性，鄙夷他的人品，但是还是捎上了他一起南征，因为他觉得突厥人对中原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个汉人做向导，而见风使舵的王瑞无疑就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片刻之后，亲卫队长就将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带到伏吉可汗面前。
此人一见到伏吉可汗当即下跪行了一个大礼，重重三叩首，神情激动，语气谦卑道：“小人王瑞参见可汗陛下。”
眼看王瑞态度如此卑微，伏吉可汗眼角不由划过一丝鄙夷，但随即便笑呵呵上前扶起王瑞，亲切道：“王县令不必如此多礼，我将王县令找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希望你可以如实相告。”
王瑞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感激涕零道：“小人愿意为可汗陛下效力，绝不敢对可汗陛下有任何欺瞒。”
伏吉可汗如鹰鹫一般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王瑞，似乎要彻底看穿他的内心：“你是汉人，又长期在边塞为官，可知道若想从中原撤军，从哪一个关隘突破最为容易？”
王瑞知道这不仅仅是伏吉可汗对他的询问，也是对他能力的一次试探，若是自己说不出一个令伏吉可汗满意的答案，恐怕下一刻自己就会性命不保。
但是相反，若是自己让伏吉可汗见识到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自己反而会得到突厥人的重用，反正宁朝看不上自己，自己在宁朝的官也算做到头了，说不定在突厥人那里反而有翻身的机会，反正给谁当官不是当，突厥人封的官不也是官吗？
他也十分清楚突厥人的处境，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毕竟那些突厥人已经一连好几天不给他分食物，他还是靠啃他们吃剩的骨头才苟活到现在的。
其实在他看来，突厥眼前的困境并非无法可解，他自己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敢主动给伏吉可汗献策，毕竟自己身份敏感，极有可能一言不合就会被突厥人当做汉人的奸细给砍了。
但是现在既然伏吉可汗破天荒主动找上他，他就决定顺势说出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一旦被伏吉可汗采纳，说不定自己就有可能在突厥人这里飞黄腾达了。
王瑞脸上露出一抹狡猾而残忍的笑容：“可汗陛下，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齐军如此难缠，不管我们大军走他们地盘上的任何一个关口，都会受到他们的围追堵截，即使最终能够成功突围，我们大军必然也是损失惨重。”
“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不考虑绕开齐军地盘，从宁朝的国土上一路打回塞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