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冀州刺史府。
自从送走前来邺城宣旨的钦差大臣后,罗林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薛冲等七个中郎将只当他是心里难受,其实他们七人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呢。
洛阳来的圣旨敕封罗林为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领冀州刺史,加封为繁阳侯,位极人臣。
而他们七个中郎将,每人赏金牌一面,白银千两,上等锦缎五十匹,上等珠宝一斛,但对于封将军一事,只字未提。
钦差大臣宣读完圣旨,他们七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林更是暴跳如雷,声称要亲自去洛阳问皇上要个说法。
但钦差大臣却说皇上另外有密旨给罗太尉,要罗林去书房密谈。
罗林跟钦差大臣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听府里的下人说钦差大臣走后,罗林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见任何人,甚至不许下人去给他送饭,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薛冲等人只是当老太尉自责,毕竟当初老太尉信誓旦旦说要帮他们七人争取一个将军的前程,但如今朝廷无论如何都不肯封他们为将军,罗太尉自觉愧对他们,才把自己锁在书房中,闭门谢客,水米不进。
他们从未怪过老太尉,他们都清楚老太尉一直顶着冒犯天威的风险在帮他们争取,要怪只能怪赏罚不明,怪世家大族把持权柄。
他们追随老太尉多年,早已视老太尉为父,不忍心老太尉如此绝食伤害自己,于是让薛冲代表他们七人去探望老太尉,告诉他他们七人都认命了,不敢再奢求什么官拜将军了,让罗太尉不要再因为此事而自责绝食。
薛冲端着一碗粥站在书房外,轻轻敲了一下房门。
“谁呀?我不是说过我谁都不见吗?”屋内传来罗林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让薛冲忍不住心头一疼。
薛冲强压住心中的难过,轻声道:“老太尉,是我,薛冲,有些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书房内沉默了许久,良久才听罗林回道:“老夫想一个人静静,你且回吧。”
薛冲“扑通”一声隔着房门跪下,哽咽道:“老太尉,我薛冲追随你多年,早已视你为父,你如今闭门不出,滴水不进,我如何放心得下。若老太尉不愿见我,我就长跪门外不起,跪到老太尉愿意见我为止。”
书房内似乎传来罗林一声叹息,片刻之后,只听罗林道:“既是如此,你进来罢。”
薛冲慌忙站起身,推门而入,一见罗林模样,惊得险些摔掉手中的粥碗。
曾经老当益壮的老太尉罗林竟一夜白头,整个人变得衰老而沧桑,仿佛行将就木一般。
薛冲当即跪倒在地,伏地大哭:“老太尉何须如此,我们从未怪过你……我们几人认命了,此生不再求什么将军了,我们只求老太尉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
罗林也瞬间红了眼眶,巍巍颤颤走过来扶起薛冲,随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若是单为你们官封将军之事,我罗林不至于如此,大不了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一趟洛阳,当面跟皇上理论一二。”
薛冲愣了一下,难道还有什么事竟能让老太尉一夜白头?
罗林又叹了口气:“你可知皇上给我密旨是什么吗?”
薛冲摇摇头,心中极其不安,毕竟能让老太尉急得一夜白头,此事自然非同小可。
罗林苦笑,悲怆道:“皇上说为防止余党继续作乱,要我效仿后汉皇甫嵩之事,斩杀白巾军俘虏,筑成京观,震慑徐州的琅琊贼寇……”
“哐当”
薛冲手中的的碗终于还是摔了个粉身碎骨,粥撒了一地。
“老太尉,皇上为何要如此待你?这不是让你背负千古骂名吗?”
薛冲双拳紧握,目光赤红,额上青筋暴出,高声吼道。
白起身为一代名将,长平之战因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被天下人称之为人屠,后世之人提起白起,无不视之为残暴嗜杀之徒。
薛冲实在无法想象,若是老太尉当真斩杀了十几万白巾军筑成所谓的京观,天下人会如何非议他,后世又会如何评价他。
老太尉一生最是爱惜羽毛,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
罗林凄惨一笑:“君命不可违,我又能如何?”
薛冲愤然道:“老太尉功勋卓著,又刚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岂可如此待你。”
罗林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其实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二。
皇上若单纯只是想处死这些俘虏震慑琅琊贼寇,为什么不是昭告天下而是非要暗暗给自己下密旨。
无非就是要把这个残杀俘虏的黑锅甩到自己身上。
皇上的目标并不是这十几万已经放下武器手无寸铁的俘虏,而是自己这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太尉。
一旦自己下令斩杀了这十几万战俘,天下人都会视自己为恶人,自己根本无法再在朝堂立足,也就无法对朝廷构成任何威胁。
想不到自己一生忠心为国,最后居然会被皇上和朝廷如此陷害。
但这些事他不打算告诉薛冲他们,他担心他们会因此更对皇上和朝廷心生怨恨,容易生变。
皇上对他不义,他却不能对皇上不忠。
……
几日后,官兵将十几万白巾军俘虏分批诱骗至城外,先以乱箭射杀,再一一砍下头颅,于邺城外,漳水河畔筑起一道京观。
漳水为之染红,当地百姓往后数月不敢捕捞漳水之鱼……
此事传开,天下哗然,士人纷纷指责罗林残暴不仁,有伤天和,朝廷一些官员也纷纷上书弹劾罗林……
京观筑成后不到三日,罗林染病吐血身亡,民间纷纷传闻是被十几万惨死的冤魂索命……
朝廷不胜悲怆,皇上亲自下诏停朝一日以示悼念,并下旨追封罗林为郑国公,派车骑将军霍仪代表朝廷前往邺城为罗林料理丧事,接管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