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黎偌觉得林妈那通电话有些奇怪，又转念一想，兴许是湘湘乱点点到了。
她没再深究。
黎偌打车去了自己以前跟外婆一起住的社区。
云镇大部分的房子都翻了新，但这里却逃过了开发商的魔爪。
这个点巷子里飘出来一股饭菜的香味，还有茶馆打牌的哄笑声。
黎偌看着周围熟悉的景，心里莫名泛起一股归属感。
“哎呦，这是偌偌吗？”
黎偌寻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群中年女人在公椅上围了一圈聊天。
“张婶好。”黎偌微微一笑，嘴角牵动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恰似初夏盛开的一朵青莲。
“这孩子长得真是越来越板正了嘞。”张婶越瞧越喜欢，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黎偌道了谢，准备拿着行李上楼。
“等一会儿来张婶家吃饭啊，今天张婶家请客。”
黎偌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这样太麻烦您了。”
张婶摆了摆手，“跟我还客气个啥，你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在我跟前转悠了，偌偌听话。”
黎偌想着从前张婶一家对她和外婆很是照顾，也没再拒绝。
“那就谢谢张婶了。”
……
自从外婆走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回过这里了。
屋子里面的陈设一点儿没变，但是因为长时间的没人住积了灰。
以前每次来匆匆看过陈烬她就回临市了，她不敢回这儿，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
当年陈烬是上半年走的，外婆下半年就患病离开了。
她记得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只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
“偌偌啊，你上初中那会儿我给你的那张卡里面攒着你的学费，每个月你爸爸的补贴也会打在那张卡上，你用到读完大学是没问题的。”
“外婆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能受了委屈。”
“我们家偌偌这么漂亮……又懂事，以后的生活还好着呢。”
……
黎偌一个劲儿地安慰她，眼眶猩红，“外婆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不再说话，就只是看着黎偌笑，笑的很安详。
那年，黎偌接连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的两个人。
她回过神来，从行李箱里拿出带回来的特产，闻着饭菜的香味去张婶家。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喜庆的日子，邻里街坊的都在张婶家里，摆了好几桌。
张婶一看见黎偌就过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黎偌把一堆礼品拿出来，她撇了撇嘴，“哎呦这孩子，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来，瞧着这包装应该可贵了吧。”
黎偌摇了摇头，笑着开口，“就是临市的特产，不贵的。”
“今天我满五十一，我心想着过小生随便凑活一下就得了，结果你张叔非说要请邻里街坊的吃个饭，我一想也行，咱们好久都没热闹一回了，刚好又赶上你回来了。”张婶拉着她的手开始唠家常。
“难怪，我说今天这么热闹。”黎偌回眸一笑，温婉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没一会儿，她觉得有些熟悉的面孔都围了上来。
这桌很快就坐满了，都是以前住在一个巷子里的婶婶。
“这是偌偌啊，哎呦，要不是刚才听张大娘在说还真没认出来，这孩子真是水灵啊。”
“偌偌都多久没回来了，你外婆走之后你就无缘无故走了，我们还担心你担心了好久。”
“是啊，都多少年没见这孩子了。”
……
黎偌一一回复，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不过好在她们的话题很快就从她的身上转移了。
她在一旁小口地扒饭，听这些婶婶们说今天菜市场哪里又打折了，哪一家的孩子又结婚了，亦或是哪家的儿子又出去跟人家打架了……
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
“哎呦，我们云镇这么多年也就以前陈家那个小子敢不要命地砍他亲爹吧。”
听到这里，黎偌才将埋着的头抬了起来。
“是啊，这样的人落不了个好下场的。你看，他当年不是就被活活烧死了吗？”
“哎呦，造孽啊。这事儿都过去了多少年了还在说。”
镇上的老一辈都不知道她跟陈烬以前的关系，在外面，陈烬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保持距离。
她问过他为什么。
他说，这些人会因为他而去伤害她。
只要跟他沾染上的东西都会被他们诋毁。
当时她也知道陈烬不想看到她因为他的缘故受伤，这样会让陈烬更难过，她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她一直都替陈烬感到不值。
她还记得陈烬的名声被搞臭都是因为他那个爱赌的爹。
那会儿陈烬还在上小学，陈志勇每日吃喝嫖赌，家里面的底早就被他输光了。
于是他把坏心思打到了陈烬他妈妈留给他的金锁上，那是陈烬妈妈唯一留给他的念想了。
被陈烬发现之后，他拿着刀不要命地往陈志勇身上砍。
两人在大街上大打出手。
陈志勇当即就被陈烬眼底的杀气镇住了，开始谎话连篇，“来人啊！救救我这个命苦的吧！”
“这个小兔崽子这么小就开始偷家里面的金锁卖钱，被发现了现在连他老子都要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陈志勇表演得声泪俱下，尽管他再臭名昭著，可是大家看着陈烬拿着砍刀追他的情形，还是不得已相信了陈志刚的话。
陈烬一直都是坚硬的，他从不会服软，背挺的比谁都直。
那时候的陈烬虽然才小学，但是他眼底的薄情杀气还是将不少人吓到了。
谁都没想过一个孩子的眼里会散发出这样浓烈的狠戾。
一群人将当时的陈烬拦下了。
就这样，杀爹偷东西的帽子就扣在了陈烬头上。
从那天起，他开始被全云镇的人像看过街老鼠一般对待。
谣言越传越开，越传越大，将他传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疯子。
小小年纪的他不仅没有一个亲人照顾，还要忍受着无数人的唾骂，忍受无数人的厌恶。
要知道，那时候的他才读小学。
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本就性子沉闷，从那之后，他变得愈发阴沉，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独自忍受着所有的谩骂和不公。
那段日子，云镇读幼儿园的小朋友看见他都要朝他身上扔石子。
后来，陈烬开始打架，让那些所有嘲笑他的人都诚服在他的拳头下。
那些欺负他的，都被他的拳头一一问候，不要命似的打。
后来没人敢欺负他。
那些人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在背后骂他，咒他，却没有一个人再敢正面跟他碰上。
这些过往的真相陈烬从没有告诉过她，是她有一次不小心翻开他的日记本才得知的，才得知她的少年从前遭遇的种种不幸有多么的恶心。
………
“为什么我们能凭借仅仅看到的一小部分就去对一个人恶语相向？”
这是黎偌头一次说话不再温温柔柔的，她的眼底带着一股子的执拗与偏执，还隐约闪烁着几许病态的暗芒。
几个婶子被她突然的发问弄的有些懵，一时之间怔住了，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只是单从小姑娘发红的双颊看出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黎偌觉得这顿饭已经没有吃下去的必要了，她颤抖着起身，“张婶，我吃饱了，我先上楼了。”
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上了楼。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双明亮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
她的阿烬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好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还要遭受到不公的流言蜚语。
他们口中的恶魔，会在下雨天为流浪猫搭避雨的猫窝。
会保护她回家。
会提醒她注意安全。
会为了她整宿整宿地整理笔记。
会冒着危险送她的外婆去医院。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他凭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唾骂？
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抹黑，他就成了人人心目中的罪人，凭什么？
……
她初中那年外婆生了一场严重的大病，那天晚上她连夜背着发病的外婆打车去医院。
可是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愿意接这个单，他们害怕牵扯到自己，他们怕老人在他们的车上走了会让他们赔钱。
就在黎偌绝望之际，是陈烬开着一辆小电瓶车将外婆连夜送进了医院。
要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顶多只能算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但是偌大的云镇，只有陈烬愿意冒着危险救她的外婆。
那一次，黎偌真正地感受到了深藏于他狠厉皮囊之下的善意。
医生说，再晚来几步她跟外婆可能就要天人永隔了。
陈烬救了她外婆的命。
可惜，这样的善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别人都只愿意相信他是一个连自己亲爹都杀的魔鬼。
这个世界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急着看到别人最黑暗的一面，总是会故意去忽略别人的善意。
【她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高喊善意者有罪。——黎偌】
【野兽们看见镜子里透出的一丝裂痕便开始疯狂嚎叫、狂欢。——黎偌】
【他们在无形中绞杀每一个善意者，这是一场没有血腥味但却无止境的大屠杀。——黎偌】
——后记
